三月的風(fēng)裹挾著最后一絲寒意掠過宮墻,御花園里的海棠卻已迫不及待地綻出點點緋紅。
楚寧站在紫宸殿外的漢白玉臺階上,望著遠處連綿的宮闕,明黃色的龍袍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群臣剛剛退下,先帝的廟號與謚號已定——高宗皇帝,一個既彰顯功績又不失謙遜的稱號。
“陛下,諸位大人都退下了,接下來是要去皇后那邊還是蘭貴妃那邊?”
貼身太監(jiān)躬身提醒,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擾了這暮春時分的寧靜。
楚寧收回目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
“兩位皇后那邊準(zhǔn)備得如何了?”
“回陛下,沈皇后正在長秋宮清點隨行物品,武皇后則在尚宮局調(diào)派人手!
楚寧微微頷首,轉(zhuǎn)身朝蘭馨宮方向走去。
宦官會意,立刻示意儀仗轉(zhuǎn)向,八名太監(jiān)無聲地在前引路。
蘭馨宮前,兩株木蘭開得正盛,日光為潔白的花瓣鍍上一層銀輝。
守門的宮女見圣駕到來,慌忙跪地行禮,卻被楚寧抬手制止。
“蘭貴妃歇下了嗎?”
“回陛下,娘娘剛用過早膳,正在內(nèi)室哄二皇子呢!
楚寧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大步穿過前廳。
蘭馨宮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藥香與乳香,鎏金熏爐里燃著安神的沉水香,帷幔換成了適合產(chǎn)婦的藕荷色軟紗。
轉(zhuǎn)過十二扇紫檀木雕花屏風(fēng),他看見馮木蘭半倚在填漆描金拔步床上,素白的中衣外松松披了件淡青色外衫,烏黑的長發(fā)未綰,如瀑般垂在肩頭。
“陛下?”
馮木蘭聞聲抬頭,杏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正要起身行禮,被楚寧快步上前按住肩膀。
“躺著別動!
楚寧坐在床沿,目光落在她仍顯蒼白的臉頰上:“今日感覺如何?太醫(yī)開的藥可按時吃了?”
馮木蘭抿嘴一笑,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臣妾又不是瓷做的,哪需要陛下日日來問!
楚寧皺眉,伸手替她攏了攏衣領(lǐng)。
指尖觸及的肌膚微涼,讓他心頭一緊。
“朕今日定了先帝廟號為高宗,三日后出殯!彼D了頓:“你就別去了。”
“這怎么行!”
馮木蘭猛地直起身子,又因動作太急而眼前發(fā)黑,不得不扶住床柱。
“臣妾身為貴妃,若不出席先皇葬禮,朝野上下會如何議論?”
“朕說不去就不去!
楚寧語氣陡然轉(zhuǎn)硬,帝王威儀不經(jīng)意間流露:“你才生產(chǎn)半月,連月子都沒坐滿,若是路上受了風(fēng)寒……”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他別過臉看向窗外的木蘭樹影:“朕已經(jīng)讓禮部記檔,特許蘭貴妃免參葬禮!
馮木蘭怔怔地望著丈夫緊繃的側(cè)臉,忽然明白過來。
她伸手輕輕拽了拽楚寧的衣袖,聲音軟了下來:“陛下是怕臣妾像上次生英兒時那樣……”
“行了!”楚寧厲聲打斷,卻在轉(zhuǎn)頭對上她含笑的眼眸時泄了氣。
他長嘆一聲,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上次你難產(chǎn),朕……”
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內(nèi)室一時靜謐,只有更漏滴水聲清晰可聞。
忽然,角落的紫檀木搖籃里傳來細微的響動,接著是嬰兒嘹亮的啼哭。
馮木蘭條件反射般要起身,卻被楚寧按住。
“朕來!
他大步走到搖籃前,動作生疏卻小心地抱起襁褓中的嬰孩。
二皇子楚英哭得小臉通紅,揮舞著粉嫩的拳頭,在父親懷里扭動得像尾活魚。
“喲,這小子力氣不小!
楚寧失笑,指尖輕輕刮過嬰兒嬌嫩的臉蛋:“這般哭鬧,怕是餓了!
馮木蘭已撩起衣襟,伸手接過孩子。
楚寧正要回避,卻見她已坦然地將孩子湊到胸前。
燭光下,她垂眸哺乳的神情圣潔如畫,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唇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楚寧卻皺起眉頭:“怎么還是你在喂?朕不是讓乳娘……”
“上次臣妾就說了!”
馮木蘭頭也不抬,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這孩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定要親自喂養(yǎng)!
“胡鬧!”
楚寧在床前來回踱步,龍袍下擺掃過地毯發(fā)出沙沙聲響:“堂堂皇子,哪有生母親自哺育的道理?歷朝歷代……”
馮木蘭抬眼,眸中閃爍著狡黠的光:“別人是別人,臣妾是臣妾!
楚寧語塞,瞪著她半晌,最終無奈地?fù)u頭笑了:“你這張嘴啊!
他在床邊坐下,伸手拂開她額前散落的發(fā)絲:“朕是拿你沒辦法了!
馮木蘭趁機道:“那出殯的事……”
“想都別想。”
楚寧立刻板起臉,卻又在看到她失望的表情時緩和了語氣:“讓你父親多燒些紙錢便是,你就安心在皇宮帶著英兒,別想著出宮!
馮木蘭知道這是最后的讓步,輕嘆一聲點了點頭。
懷中的嬰孩已停止吮吸,小臉滿足地歪在母親臂彎里,長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楚寧忍不住伸手觸碰孩子柔軟的臉頰,卻被小家伙無意識地抓住了手指。
“勁兒真大!
他低笑,目光在妻兒之間流轉(zhuǎn),冷峻的眉眼柔和下來:“眼睛像你!
馮木蘭輕笑:“鼻子和嘴卻像極了陛下!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先帝若是在天有靈,見到孫兒這般健康,想必也會欣慰!
楚寧神色一凝,隨后長嘆一聲。
這時,馮木蘭懷中的嬰兒早已熟睡,小嘴還維持著吮吸的動作。
楚寧輕輕將孩子放回?fù)u籃,回頭看見馮木蘭也昏昏欲睡。
“睡吧。”他替她掖好被角:“朕明日再來看你。”
與此同時,長秋宮內(nèi)燈火通明。
沈婉瑩端坐在案前,面前攤開著長長的清單。
她身著素白孝服,發(fā)間只簪一支銀釵,卻依然不掩通身的雍容氣度。
“錦緞三百匹要換成素色的,那些繡金線的全部撤下!
她指尖點過一行文字,對身旁的女官吩咐道:“先帝崇尚節(jié)儉,出殯儀仗不必過分華麗,但禮數(shù)必須周全!
“是,娘娘!
女官恭敬記錄:“尚服局已備好孝服千套,只是隨行宮人的鞋子……”
“每人兩雙軟底靴,要走三十里山路呢!
沈婉瑩揉了揉太陽穴:“御膳房準(zhǔn)備的干糧再加三成,路上萬一下雨耽擱……”
她忽然停下,望向殿外:“武姐姐來了!
武曌大步走入,黑色勁裝外罩著麻衣,發(fā)髻高挽。
她向沈婉瑩草草一禮,便直入主題:“禁軍已安排妥當(dāng),沿途三里一崗,只是本宮擔(dān)心送葬隊伍過長,建議將宮人分為三批,間隔半個時辰出發(fā)!
沈婉瑩微微蹙眉:“這不合禮制……”
“禮制重要還是安全重要?”
武曌挑眉:“數(shù)萬人同時出行,萬一發(fā)生踩踏,必定會引發(fā)動亂!
她忽然壓低聲音:“何況新帝登基未久,難保沒有心懷不軌之人!
沈婉瑩沉默片刻,終于點頭:“就依姐姐所言,不過宗室王公必須隨第一批同行,這是底線!
武曌爽快應(yīng)下,又從懷中取出一卷地圖鋪開:“這是本宮規(guī)劃的路線,避開了幾處容易埋伏的山坳,另外……”
她指向皇陵西南角:“這里設(shè)了臨時營帳,萬一有女眷體力不支可以稍作休息!
沈婉瑩細細查看,不禁贊嘆:“姐姐考慮得真是周全!
她抬頭,正對上武曌明亮的眼睛,兩人相視一笑。
在這特殊的時刻,正副皇后難得地達成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