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卯時三刻,溽暑的熱浪已裹著腐臭味涌進楚軍營帳。
唐軍三百名火頭軍推著三十輛輜重車,在楚軍東側(cè)轅門外架起五十口行軍灶。
新劈的松木在鐵鍋下噼啪炸響,炙烤全羊的油脂滴落火堆,混著桂皮茴香的辛香竟蓋過了戰(zhàn)場尸臭。
楚軍大營內(nèi),斷臂少年在營墻箭樓里蜷成一團,喉結(jié)隨著飄來的香氣上下滾動。
他看見唐軍士卒將整扇豬肉拋進滾油,金黃的肉塊在晨光里劃出弧線。
二十甕新啟封的粟米酒擺在陰涼處,琥珀色的酒漿順著陶甕紋路蜿蜒而下,在泥地上匯成細流。
尉遲功策馬出陣時,右肩裹傷的白布已滲出血色。
這個身高九尺的虬髯將軍單手拎著烤羊腿,油脂順著鐵護腕流到馬鬃上。
“楚寧小兒!”
他突然對著楚營嘶吼,聲浪驚飛了啄食尸骸的烏鴉,“昨夜本將給你的驚喜可還滿意?”
唐軍爆發(fā)出炸雷般的哄笑。
三十面牛皮戰(zhàn)鼓應(yīng)聲擂響,鼓手們赤膊揮槌,汗珠順著鼓身蛇形紋路飛濺。
尉遲功的坐騎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碎個沾血的楚軍頭盔:“爾等且看!”
他從親兵手中接過串風(fēng)干人耳:“這便是楚國精銳的耳朵,下酒倒是脆生!”
楚軍中軍帳的皮門簾突然晃動,卻又被一雙手死死拽住。
帳內(nèi)青銅冰鑒冒著寒氣,卻凍不住太子楚寧漲紅的臉。
楚寧動怒了!
平生頭一次被人當(dāng)眾在陣前嘲諷,挑釁,偏偏他還什么都不能做。
營墻外忽然飄來蒸餅的麥香。
唐軍火頭軍抬出十屜新蒸的胡麻餅,故意用芭蕉葉扇風(fēng)。
面香混著肉香鉆進楚軍大營,正在給傷兵換藥的軍醫(yī)手一抖,揭下了塊連著腐肉的紗布。
“報——!”
傳令兵沖進中軍帳時,楚寧滿臉陰沉站在帳內(nèi),一旁賈羽死死擋住其身形。
“說!”楚寧冷冷吐出一字。
“唐軍在煮...煮...”士兵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煮我們的戰(zhàn)馬。”
尉遲功此刻正用馬鞭挑著個楚軍百夫長的頭顱,那頭顱嘴里竟塞著塊烤馬肋排。
“楚軍的棗紅馬確實筋道!”
他猛灌口烈酒,酒液順著胡須滴在鎖子甲上:“可惜牙口太利,臨死還咬斷我三個伙夫的手指!”
楚軍輜重營突然傳來陶罐碎裂聲。
昨夜負責(zé)宰殺傷馬的老卒癱坐在血泊里,手中還攥著半塊發(fā)霉的麩餅——他剛剛偷喝了煮繃帶的臟水。
未時烈日最毒時,唐軍搬出二十車冰鎮(zhèn)瓜果。
尉遲功故意將西瓜剖成蓮花狀,鮮紅瓜瓤在烈日下滲著汁水。
六個唐軍力士赤膊扛著云梯,將整扇烤全豬架到離楚營僅百步的望樓上。
“楚國人看好了!”
尉遲功突然扯開甲胄,露出滲血的繃帶:“本將這傷是你楚國大將冉冥所賜!”
他猛地將烤豬頭拋向楚營,豬頭在空中劃出焦黑的弧線:“這筆賬,本將早晚要還在你們的太子楚寧身上!”
楚軍箭樓射出一支冷箭,卻歪斜著扎進烤豬眼眶。
尉遲功放聲大笑:“你們楚軍也就這點本事了,若是不服,出來和本將交手!”
唐軍陣中頓時響起哄笑,二十個士兵敲著銅盆唱起俚曲。
幾個楚軍弓箭手突然瘋狂放箭,想要射殺唐軍,奈何雙方距離太遠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唐軍囂張而無可奈何。
申時三刻,尉遲功醉醺醺地解下戰(zhàn)袍。
五十名唐軍重甲兵突然推著十架投石車出列,發(fā)射的卻不是石。
數(shù)百個酒壇裹著焰火砸向楚營,破碎的陶片混著烈酒在營帳間流淌,空氣里頓時彌漫著令人作嘔的酒香。
暮色降臨時,唐軍陣前燃起百堆篝火。
尉遲功的嘲罵已變成含混的醉吼:“楚寧...嗝...明日此時...拿你褲襠里的玩意下酒...”
楚軍營西的尸堆突然竄起幽藍鬼火,與唐軍宴席的篝火遙相輝映,將六月夜空燒出兩個血色窟窿。
戌時的熱風(fēng)裹著烤馬肉焦香,撞在冉冥鐵甲上碎成火星。
這位楚國猛將的護腕里積著半寸汗?jié){,掌心按著的營門木柵正在滲出松脂——就像他太陽穴突突跳動的青筋。
遠處唐軍篝火映紅半邊天穹,俚曲混著銅鑼聲刺進耳膜。
“取我大斧來!”
冉冥突然踹翻煮著草根的陶罐,沸水濺在親兵潰爛的腳背上竟無人呼痛。
“點三百輕騎,本將要把尉遲功的舌頭穿在箭上射回長常安!”
這時,營門暗處忽然傳來鎖鏈摩擦聲。
楚寧的蟠龍氅掃過滿地箭簇,兩個掌燈宦官高舉著青銅宮燈。
“殿下!”
冉冥的大斧重重插進泥地,沉聲道:“您聽!”
他猛地指向營外,腕甲上垂落的紅纓在熱風(fēng)中亂顫:“唐狗在用陣亡弟兄的頭蓋骨盛酒!”
楚寧臉色陰沉:“你覺得現(xiàn)在出去有用嗎?”
營外突然爆發(fā)出喝彩聲。
唐軍用長竿挑起件楚軍裨將的鱗甲,尉遲功正往甲胄里灌燒酒,琥珀酒液從空蕩蕩的脖頸處噴涌而出,在篝火映照下宛如血瀑。
冉冥喉間發(fā)出困獸般的低吼:“末將隨您南征北戰(zhàn),何曾受過這等腌臜氣!”
“三百騎!只要三百騎!末將定割了那尉遲功的...”
“你當(dāng)唐軍的連環(huán)弩是紙糊的?”
楚寧突然厲聲道:“你現(xiàn)在帶人出去,只會上唐軍的當(dāng),讓我們損失更多的將士!”
冉冥的牙咬得格格作響,忽然單膝跪地扯斷半幅戰(zhàn)袍:“末將愿立軍令狀!若不能...”
話音未落,楚寧的麂皮靴已碾上他膝甲:“你是想用本宮的騎兵,換史書上一句"匹夫之勇"?”
營外飄來烤胡餅的焦香,唐軍故意將蜂蜜抹在餅面炙烤。
甜膩香氣混著尸臭鉆進鼻腔,幾個楚軍哨卒突然趴在垛口嘔吐,吐出草根和血水的混合物。
冉冥猛然起身,鐵甲撞得楚寧連退三步。
他抓起親兵背上的角弓,三支狼牙箭瞬息間已釘在唐軍挑頭的竹竿上。
尉遲功的狂笑隨風(fēng)傳來:“楚軍小兒射術(shù)不錯,何不往本將這心口射?”
說著撕開衣甲,露出長滿黑毛的胸膛。
“末將的箭...”
冉冥再次搭箭的手被楚寧抓住,腕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本該昨夜就插進這廝的咽喉!”
楚寧突然眼神一冷:“誰都不準出戰(zhàn),否則軍法從事,立即退下!”
冉冥就算再不忿,也不敢違背楚寧的命令,最終只能忍氣吞聲,不甘心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