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將楚軍大營染成血色。
轅門處歪斜的“楚”字旗沾滿污泥，被風扯出裂帛般的聲響。
歸營的敗兵像潰堤的濁流，鐵甲相撞聲里混雜著斷續(xù)的呻吟。
斷槍在泥地上拖出蜿蜒血痕，浸透血水的麻布軍靴踩過，驚起幾只啄食腐肉的烏鴉。
中軍帳前跪著匹棗紅馬，肚腹處插著三支羽箭，每聲嗚咽都帶出血沫。
執(zhí)戟郎癱坐在旗桿下，半邊臉覆著干涸的血痂，獨眼直勾勾盯著滿地折斷的戈矛。
忽有斷腿校尉拄著半截蛇矛挪過，鐵護心鏡上豁開的裂口里，隱約可見森森白骨。
“水...”
營墻陰影里蜷著個少年兵，左臂齊肩而斷的傷口還在滲血。
他懷里緊抱的斷手已呈青灰色，指甲縫里嵌著敵軍的皮肉。
軍醫(yī)捧著藥罐踉蹌奔過，布襪在泥地上印出暗紅足跡，身后跟著兩個抬擔架的民夫，草席下伸出的手還保持著抓握刀柄的姿勢。
后營傳來此起彼伏的嗆咳聲。
二十七個被火油灼傷的士卒躺在草堆上，焦黑的皮肉黏著殘破戰(zhàn)袍。
有人用燒焦的指尖摳著頸間陶符，嘶啞地念著“大楚萬年”，直到醫(yī)工往他嘴里塞進浸血的麻布。
天色漸亮時，輜重營飄來煮馬肉的腥氣。
十七口行軍鍋架在將熄的篝火上，鐵盔里盛著的肉湯泛著血沫。掌勺的老卒機械地攪動木勺，腳邊躺著匹剛被宰殺的戰(zhàn)馬。
那畜生被砍斷前蹄時，竟用牙齒撕開了劊子手的咽喉。
中軍帳突然傳出陶甕碎裂聲。
楚寧滿臉陰沉站在營帳主位，下面左右兩邊站著十幾名將領(lǐng)。
而在中間位置，四名渾身是血的將領(lǐng)跪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此戰(zhàn)是我軍大意，末將失職，還請?zhí)拥钕陆底�！�?br>
“末將未能查清楚唐軍情況，還請?zhí)拥钕陆底�！�?br>
“末將有罪！”
“末將有罪！”
四名將領(lǐng)臉上露出羞憤之色。
大楚兵馬，向來所向披靡，什么士兵遇到過這種情況，四將主動請罪。
就連賈羽此刻也站出來，沉聲道：“錦衣衛(wèi)未能查到唐軍提前布置埋伏，還請?zhí)拥钕陆底�！�?br>
話畢，賈羽竟也緩緩跪倒在地上。
可楚寧卻只是冷冷看了他們一眼，這才冷哼一聲：“都給本宮起來說話！”
“出了事，不是降罪就能完事，而是要找到失敗的地方在哪里。”
“本宮給你們?nèi)鞎r間，你們將此事弄清楚，究竟是誰在唐軍陣營內(nèi)指揮�！�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賈羽。
這種事，只有錦衣衛(wèi)才能做到。
而賈羽并未猶豫，沉聲道：“在我軍中伏之后，微臣就已經(jīng)命令錦衣衛(wèi)調(diào)查，相信何況就會有結(jié)果�！�
話音剛落，帳外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隨后，一名錦衣衛(wèi)的聲音傳來：“緊急軍情！”
“進來說話！”楚寧眼睛一瞇，甩袖坐到位置上。
錦衣衛(wèi)來到帳內(nèi)，拱手施禮，正好開口，卻被楚寧揮手打斷：
“直說吧，什么事！”
錦衣衛(wèi)沉聲道：“我軍中伏之后，隱藏在唐軍中的弟兄察覺事情不妙，立即開始探查。”
“最終他們在一座戒備森嚴的營帳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名青衫文士，名叫李密。”
“李密？”
楚寧眼睛一瞇，閃過一抹意外之色：“此人究竟有何才能？”
賈羽這時卻忽然接過話題：“微臣知道此人�！�
“七歲能文，有神童的美譽，機緣巧合之下，此人和大唐皇帝相遇�！�
“唐皇驚嘆其能力，便一步步委以重任，小到一方刺史，大到平定邊疆�！�
“不管文武，都難不倒此人，因此備受唐皇器重�！�
“只是沒想到這次在唐軍陣營內(nèi)的人，居然是此人，難怪他能預料到我軍的夜襲。”
楚寧聞言不禁有些詫異：“真有人從小就能文？”
“千真萬確！”
賈羽正色道：“此人才能出眾，乃是大唐不世之才，就算是大唐丞相長孫無極也不如此人�！�
“哦？”
楚寧眼睛一瞇，閃過一抹異色：“想不到你對此人的評價如此之高，看來本宮小看天下人了�！�
“此次想要打敗唐軍，必定要先除掉此人！”
“不過，此人如此厲害，想要拿下此人，怕是不易啊�！�
從昨晚之戰(zhàn)不難看出，唐軍主帥尉遲功對李密此人言聽計從。
想要除掉李密，必須拿下尉遲功。
可想要拿下尉遲功，就必須瞞過李密。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huán)。
“殿下，不如給末將一萬，末將愿意攻入大唐陣營，斬殺尉遲功！”
一名將領(lǐng)忽然站出來，主動請戰(zhàn)。
楚國什么時候吃過大虧，此次損失了數(shù)千人，所有人心中都憋了一口氣。
有人帶頭，立即有人站出來附和：“殿下，末將只需八千人就能殺入唐營！”
“哼，此事還是讓本將來吧，本將要將功贖罪！”
“不行，本將非要做先鋒，為戰(zhàn)死的弟兄報仇！”
跪倒在地上的四員將領(lǐng)此刻也吵了起來，他們想要將功贖罪，否則對不起戰(zhàn)死的將士。
可其他將領(lǐng)也義憤填膺，紛紛都想出戰(zhàn)。
一時間，現(xiàn)場吵鬧不已，眾人都想自己做先鋒。
楚寧看著氣勢如虹，義憤填膺的諸將，搖頭沉聲道：“此事關(guān)系重大，還需從長計議�！�
“何況我軍新敗，氣勢低迷，短時間內(nèi)不可再戰(zhàn)�！�
“諸位將軍且下去休息，安撫將士，本宮單獨和賈大人商議此事�！�
“末將告退！”諸將拱手施禮，隨后紛紛退去。
帳內(nèi)，燭火閃爍，映照在楚寧和賈羽兩人的臉上。
“說吧，賈大人有何妙策？”
剛才諸將爭奪先鋒機會之際，賈羽一直朝他使眼色。
楚寧知道，賈羽定是心中有計劃。
果然，賈羽臉色一正，上前兩步，小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楚寧一開始聽，臉色凝重。
可在聽完之后，臉色卻逐漸緩和了下來。
沉吟良久，楚寧最終眼睛一瞇，閃過一抹狠色：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既然賈大人有信心，那本宮就陪你賭這一回！”
“此事，交給你全權(quán)處理！”
“另外，讓西路和東路兵馬快速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