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
漢朝太醫(yī)顧思遠邁進驛館時,藥箱里的瓷瓶發(fā)出細微碰撞聲。
他特意選了件嶄新的孔雀藍官袍,袖口金線繡著五品太醫(yī)的鶴紋,卻在跨過門檻時被垂落的衣擺絆得踉蹌。
這位年過四旬的太醫(yī)抹了把額頭的汗,抬眼便見鄧弘文正端坐在太師椅上,青瓷茶盞里騰起的熱氣模糊了面容。
“鄧大人安好。”
顧思遠將藥箱擱在紫檀方幾上,藥囊里透出的艾草味頓時彌漫開來。
他刻意挺直腰板,指尖卻不住摩挲著脈枕邊緣的金線:“下官奉旨來為大人請平安脈!
鄧弘文用杯蓋輕刮茶沫,瓷片相擊的脆響讓顧思遠喉結滾動,窗欞透進的晨光里,能看見太醫(yī)鼻翼翕動帶起的細塵。
“聽聞顧太醫(yī)上月得了個麟兒?”
鄧弘文突然開口,驚得顧思遠手中銀針匣險些脫手。
“三夫人是揚州瘦馬出身,產子時血崩險死,幸得太醫(yī)院用百年老參吊命——這參,是從魏國商隊買的吧?"
藥箱銅扣“咔嗒“彈開的聲音格外刺耳,顧思遠佯裝取脈枕,袖中卻抖落幾根銀針。
他忽然想起那日魏商抬進后院的紅木箱,箱蓋掀開時南海明珠的瑩光映得滿室生輝,當時三夫人正抱著襁褓哼揚州小調。
“大人說笑了。”顧思遠干笑兩聲,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下官家眷都在京城......”
“令郎顧明德上月剛升任太醫(yī)院判官。”
鄧弘文從袖中抽出一卷帛書徐徐展開,淡然道:“巧的是,魏國商隊進京次日,顧判官就向戶部申報了二十車遼東藥材!
他指尖點在某個朱砂批注處:“這批藥材,最終進了司馬逸的軍營。”
冷汗順著太醫(yī)的脊梁滑進腰帶,顧思遠恍惚看見三日前在御藥房,自己如何在入庫簿上仿造筆跡。
那時窗外海棠開得正好,花影投在賬冊上像潑濺的血點。
“咣當”一聲,銀針匣重重砸在方幾上。
顧思遠猛地起身,官袍下擺帶翻了青瓷盞,滾燙的茶湯在鄧弘文腳邊炸開一朵褐花。
“鄧大人這是污蔑!”
他嗓音尖利得破了音:“本官對陛下忠心耿耿......”
“建元三年春,你私吞貢品血燕窩;建元五年冬,借瘟疫貪墨賑災銀......“
鄧弘文每念一句便向前一步,直到將太醫(yī)逼至墻角。
“需要本官派人去你西郊別院的地窖看看嗎?那里可藏著十萬兩雪花紋銀!
顧思遠后背抵上冰涼的磚墻,忽然想起那日在地窖清點銀錠,三夫人染著蔻丹的指尖劃過銀山,笑著說要打套金絲頭面。
此刻那些銀光卻化作萬千鋼針,正隨著鄧弘文的低語往骨髓里鉆。
“這些罪證若呈給漢帝......”
鄧弘文突然抓起太醫(yī)右手按在茶漬未干的方幾上,冷笑道:“顧家三代男丁當街腰斬,女眷充作官妓,剛滿月的幼子扔進護城河喂魚——”
“陛下沒!”
顧思遠嘶吼出聲時,喉間已帶血味。他癱坐在地,官帽滾落露出花白鬢角。
“那日陛下在演武場射箭,十矢皆中靶心......”
淚水和冷汗糊了滿臉,他忽然抓住鄧弘文袍角,哀求道:“求大人開恩!下官愿做牛做馬......”
鄧弘文甩開他的手,將染著茶漬的供狀拍在案上:“畫押!
朱砂印泥在宣紙上洇開時,顧思遠想起幼子襁褓上的長命鎖,金鎖片碰在供狀邊沿,發(fā)出細微的“!奥。
最終,他只能無奈在宣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未時三刻,禮部尚書鄒懷安踏入驛館時,正見鄧弘文淡然地把玩著茶杯。
茶香味迎面撲來,整個客廳都充滿了香味。令人心曠神怡。
一旁,案幾上,放著墨汁還未干的宣紙,上面白紙黑字寫了許多內容。
一旁的筆墨紙硯齊全,看上去似乎是鄧弘文閑暇之余在練字。
“鄧大人好雅興。”
鄒懷安笑得如春風拂面,腰間玉佩卻撞得急促:“陛下聽聞大人喜愛茶道,特命內務府......“
“本官要面見大漢皇帝陛下!
鄧弘文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語氣帶著幾分堅定之色,聽起來似乎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鄒懷安瞳孔微縮,面上笑意更深:“陛下今日咳血三次,實在......“
“那鄒大人可知,貴國太醫(yī)令顧思遠今日診出本官脈象浮緊,主憂思郁結之癥?”
鄧弘文突然手中茶杯擲在案幾上,冷聲道:“他說此癥會過人,需面呈陛下!”
“對了,這里有一份顧太醫(yī)的供詞,鄒大人不妨看看。”
紫袍尚書的笑意終于出現(xiàn)裂痕。
他瞥見廊下侍衛(wèi)比昨日多了一倍,其中幾個生面孔的虎口帶著常年握刀的厚繭。
伸手拿起案幾上的宣紙,只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大變。
完了,一切都完了!
“顧思遠這個庸醫(yī)!”
鄒懷安突然暴喝,右手將供詞狠狠拍在案幾上,茶杯被震翻倒在地上。
陶片碎裂聲里,他額角青筋暴起:“為了錢財竟敢謊稱圣躬違和!下官這就將他......”
“鄒大人!”
鄧弘文用供狀抵住他胸口,聲音輕得像在說家常:“你說漢帝看到這份供狀,會先殺顧太醫(yī),還是先疑你辦事不力?”
鄒懷安僵在原地。
碎陶片扎進掌心,疼痛讓他想起去年秋獵時,劉掣是如何笑著將逃犯的耳朵削下來喂鷹。
冷汗浸透中衣的瞬間,他忽然看清鄧弘文眼底的寒光——這哪是求人辦事的眼神,分明是惡狼盯著咽喉要害。
“申時三刻!编u懷安從牙縫里擠出字句:“下官陪大人進宮。”
暮色初臨時,一隊車馬碾過光明大街的落花。
鄧弘文掀開車簾,望見宮墻上最后一縷殘陽如血,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雖然得到了和漢帝見面的機會,但漢帝是何許人也,豈會輕易答應楚國的要求?
就算他此次是帶著誠意而來,此事也要有幾番波折。
但,為了滅掉秦國,得到烈陽草,解救太子殿下,他必須說服漢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