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家?guī)状鷱纳,縱然有從龍之功,也難改商販出身,自古以來講究士農(nóng)工商,商賈不許乘車,不許科舉,不許用綾羅綢緞,地位極為卑賤。圣人登基后,廢除三不許,并允許商人捐官,窘境才得以好轉(zhuǎn)。
但也只是好轉(zhuǎn)而已,難改千百年來的根深蒂固。
李桃歌的一句撥弄算盤,把歐陽家的遮羞布扯得干干凈凈。
至于歐陽庸,更為可恥。
醉臥沙場,馬革裹尸,本該是無上榮光,可他孤傲自大,剛愎自用,一道道蠢到發(fā)昏的軍令,使得兩萬復州死士,變成兩萬具復州死尸,并有丟棄大軍自己逃命的污點。
因此戰(zhàn)死后,尸首沒拉回安南,而是留在了大漠中的亂墳崗,與十幾萬將士同埋一處。
歐陽庸也成為殉國后而被詬病第一人。
鎮(zhèn)南侯得知兒子劣跡,一怒之下將其移出族譜,歐陽庸一脈的子嗣,以后不許沿用祖姓。
兩點污痕,被李桃歌結(jié)結(jié)實實潑在歐陽寶鼎臉上。
廳堂頃刻間鴉雀無聲。
李桃歌翹起嘴角。
歐陽寶鼎臉色發(fā)青。
唐定幽驚慌失措。
火焰不斷升騰,茶水從壺中溢出,滋滋啦啦的聲音,打破詭異寧靜。
某人肚子里的火氣,比這沸水都要洶涌。
歐陽寶鼎皺起稀疏眉毛,停滯半天后又落下。
雖然是在自家地盤,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無論相府還是青州侯,歐陽家都不能輕易招惹,廟堂中講究笑里藏刀,除非是有搞垮對方的把握,否則不會撕破臉皮。
李桃歌伸出茶尺,將茶壺從炭火上移開,輕聲道:“閑來無事,多拜訪唐兄,學學治國安邦之道,為大寧分憂解難。別成天吊兒郎當學紈绔子弟,敗壞祖宗基業(yè)!
歐陽寶鼎險些氣炸了肺,雙拳緊握,聲音沙啞道:“謝侯爺教誨!
即便翻臉,也輪不到他來翻,膽敢對二品侯拔刀,把他砍成臊子都是輕的。
李桃歌轉(zhuǎn)而對唐定幽笑道:“夔州有句名言,小樹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啾啾,唐兄,你們離得近,以后勞煩費心,多敲打敲打小小侯爺,以免他敗壞家風!
唐定幽正在猶豫著接不接茬,莫名其妙答了一個好字。
這個字如火上澆油,
歐陽寶鼎的怒氣,悉數(shù)轉(zhuǎn)移到了家奴身上,雙目噴火,死死盯著唐定幽不放。
見到遷怒成功,李桃歌含笑喝茶。
懲奸除惡,未必要刀劍相向。
這招捧殺,來自于廟堂精髓,哪怕后續(xù)計謀無法得逞,唐定幽別想好過,讓小主子顏面盡失,升遷是無望了,得看歐陽寶鼎氣量如何,短短幾碗茶的工夫,差不多可以斷定,隱忍有余,城府不足,一旦自己走后,唐定幽不死也得扒層皮。
禍根已埋,無需再多費口舌,任由其長勢,自然會開花結(jié)果。
這時的西城門,煙塵滾蕩。
一隊騎兵全身覆甲,月色下泛起凜冽白光。
鐵蹄撼地,氣焰彪炳。
一桿瑞字王旗迎風獵獵。
州衙兵卒見勢不妙,閃到一旁問都不問,生怕被長槍挑至城頭,任由騎兵徑直入內(nèi)。
負責把風的趙茯苓一口氣跑到廳堂,氣喘吁吁道:“公……公子,不好啦,滿……滿城都是騎兵,已經(jīng)來到尋春園門口!
騎兵?!
唐定幽和歐陽寶鼎驟然起身。
隨意調(diào)動騎兵,須由安南大都護和定南軍主帥下令,于是第一念頭不是有人來尋仇,而是覺得哪里起了戰(zhàn)事。
唐定幽失聲道:“難道是南部七國反了?”
歐陽寶鼎冷冷望了他一眼,理都不想理。
李桃歌悠閑倒了杯茶,輕松笑道:“你我三人又不是反軍首領(lǐng),為何要包圍尋春園呢?”
唐定幽焦急道:“侯爺,既然不知底細,咱們先躲一躲再說,刺史府旁邊就是軍營,里面有五千甲士,任他騎兵再驍勇,一時也攻不進來,要是雙腿坐軟了,走,我背著您去!
唐家不愧當了幾十年的奴才,伺候起人來無微不至,獻媚討好,也比常人能豁出臉皮。
何為家風。
這就是家風。
其實唐定幽的如意算盤打的沒錯,鎮(zhèn)南侯的孫子,爵位都沒繼承,說到底只是百年后的準侯爺,哪有現(xiàn)成的青州侯值得巴結(jié)。一旦離開安南,鎮(zhèn)南侯的勢力鞭長莫及,人家李相肩挑九十九州,統(tǒng)御百官,比你歐陽家權(quán)勢可大多了。
歐陽寶鼎冷聲道:“唐兄的身子骨,不是玩女人玩成藥罐了嗎?騎個馬都腰酸背疼,竟然有力氣充當坐騎,看來侯爺不止是名臣,還是名醫(yī),一到渝州,把唐大少的舊疾都給治好了!
自家地盤騎兵,當然不會對自己動武,唐定幽急,他可不急,倒想把定南軍的鐵騎盼來,殺殺這倆人銳氣。
唐定幽諂媚笑道:“歐陽少爺,我把侯爺背到軍營之后,再來背你,反正離得不遠,眨眨眼就能到!
說罷,蹲在李桃歌面前,轉(zhuǎn)過身,單膝跪地。
歐陽寶鼎氣到發(fā)笑,說道:“唐大人,沒聽到嗎?鐵騎已來到園外,你能穿過層層攔阻,把侯爺背到軍營嗎?還大言不慚來背我,眨眼的工夫,我腦袋都搬家了,真的謝謝你!
唐定幽置若罔聞,催促道:“侯爺,快上背!”
甲胄摩擦聲突然在不遠處。
隨后一襲緋紅色堆滿房門。
金繡蟒袍格外刺目。
一對仇家四目相望,確定是來人后,相貌有其父之風的劉賢歪嘴獰笑,扇起玉骨綢扇,徑直跨過門檻,“聽說青州侯來到安南,我以為是有人胡亂捏造,差點了摘了他腦袋,沒想到真是侯爺,許久不見,李家弟弟風采依舊哇!
李桃歌坐于蒲團一動不動,“世子殿下,您也更勝往昔!
唐定幽見到劉賢親至,人都傻了,仍是單膝跪地姿勢,腦袋低垂,屁都沒敢放。
歐陽寶鼎稍好,與劉賢打過幾次交道,即便心生怨恨,表面文章還是要做,叉手行禮道:“世子殿下!
劉賢步伐緩慢,踏著木板,踩著唐定幽后背,又繞過火爐和紫砂壺,坐在李桃歌身邊,折扇湊了過去,扇了扇,“姓李的,你咋又帥了!本世子好他娘的嫉妒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