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寅時,圣人劉贏去宗廟告祭之后,頒布詔書,廢太子劉識,封榮王,封地袁州,封皇五子劉澤為太子,在宣政殿迎接百官朝賀,隨后昭告天下。
皇榜貼滿街頭巷尾,引來無數(shù)官民圍觀,其震驚程度,不弱于驃月鐵騎來犯。
皇后娘娘生了兩個兒子,均被立為太子,可惜一個死了,一個又被廢,如今太子不是她所生,豈不是亂了綱常?劉澤生母趙貴妃守在山水池閣已有十幾年,雖無圣令禁足,可從未離開半步,宮中幾乎快要忘記這名女人。
皇后的兒子不是太子,備受冷落的貴妃兒子成了儲君,宮外變了天,宮內(nèi)又是一場無聲動蕩。
不止趙貴妃快要被人遺忘,劉澤和劉蜇同樣是低調(diào)到充耳不聞,二皇子劉獞尚且折騰一番,這兄弟倆守在郊區(qū)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少有人見到真容。
劉澤這個名字,至少有一半百姓沒有聽過。
怎么搖身一變成了太子?
于是眾人圍在皇榜周邊,議論紛紛。
半個時辰之后,金龍衛(wèi)又貼了張皇榜,尚書省左仆射杜斯通德行清白,政績卓越,加封太子太師,瑯琊侯李桃歌進(jìn)入東花刺殺九江大都督韓無傷,殺敵萬余,勇不可當(dāng),加封州侯,加封金紫光祿大夫,封邑青州。
混跡在人群中的李桃歌壓低帽沿,從縫隙中溜走。
身后的賈來喜笑道:“尚未及冠的州侯,大寧從未有過先例,再過幾年,封國公封王也不是難事。”
李桃歌搖了搖頭,唏噓道:“封國公封王,意味著邊疆慘遭鐵騎踐踏,用血肉堆起封王之路,不要也罷。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寧可回燕尾村討飯,也不愿當(dāng)這王侯!
賈來喜低聲道:“難得遇到心系黎民的少主,可喜可賀,既然封了官,找家酒樓讓他們沾沾喜氣?”
李桃歌大拇指彈出,一枚銅錢在空中不斷翻滾,“想吃大戶?此路不通。我事先聲明,一大早的沒討到厭勝錢,反而貼出去幾十顆金豆子,想去酒樓慶賀,行啊,我身上只有這一枚銅錢,你自己掂量!
賈來喜鄙夷道:“堂堂州侯,沒錢請客?你懷里的銀票,難道是擦屁股用的?不想討錢也行,把你貼身衣物扒下來,去坊市售賣,有的是少女少婦想要珍藏,必會哄搶一空!
李桃歌無奈翻了記白眼,“你這不要臉的勁頭,越來越像張燕云,我請,行了吧?”
一名錦衣老人含笑躬身擋住去路,“侯爺,二皇子請您去青丘夜雪一敘!
青丘夜雪乃是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雅舍,能喝酒,能宴客,集天南海北珍饈,只不過進(jìn)門幾十兩銀子的價格令人望而卻步,與長樂坊并稱青樂窟,一旦深陷其中,幾代積余都擋不住揮霍。
李桃歌痛快說道:“行啊,正愁找不到地方吃飯呢,二皇子愿意請客,何樂而不為呢,您請帶路!
“不敢不敢!
錦衣老人彎腰走在前面。
賈來喜挑眉道:“皇榜一出,二皇子大夢一場空,不知積攢多少憤懣,小心宴無好宴。”
李桃歌笑道:“劉獞那人,看似城府深厚,其實從骨縫里冒傻氣,不是說大話,他那心眼兒不如卜屠玉呢,至少咱的青州將軍,知道勢弱時該下重注,一旦壓對寶,整個卜家雞犬升天。反觀劉獞,只曉得蠅營狗茍,對誰都客氣,對誰又不親,總想著以小博大,盡攬?zhí)煜潞檬聝。劉澤?dāng)上太子,二皇子終于明白大勢已去,心灰意冷之余,是在給自己找條生路!
賈來喜好奇道:“這種人的宴,不赴也罷!
李桃歌搖著手指笑道:“相比于錦上添花,我更喜歡雪中送炭,即便盆里火炭不能取暖,也得燙他一層皮!
繞了幾條街,終于來到聞名遐邇的青丘夜雪,招牌刻在三寸木牌之上,字體古香古韻,既無大門,也無仆人,只有一道檀木小門,走進(jìn)去便是飽含禪意的殘硯影壁,穿過月洞門和清澈小溪,一間雅舍呈現(xiàn)在眼前,劉獞盤膝坐在蒲團(tuán),身前香爐青煙裊裊直上。
李桃歌大大咧咧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他的身邊,笑著問道:“二皇子要請我喝酒?”
劉獞流淌著帝王血脈,長相俊逸,天生貴氣,只不過有股難以言明的陰戾,但今日的劉獞,蓄起短須,氣態(tài)平和,那股陰戾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劉獞微微一笑,說道:“哀大莫過于心死,悲大莫過于無聲,詔令一出,所有的野心都飄向青天嘍。想要找人閑聊幾句,忽然覺得一個知己都沒有,仆人在街中見到了你,于是請來一敘!
李桃歌端起面前茶碗,也不管是誰的,舉起來一飲而盡,還沒咂巴出滋味,隨口笑道:“圣人寵愛劉澤,我也是今日才知,你是圣人的親兒子,難道沒有察覺到蛛絲馬跡?”
劉獞抬頭望天,輕嘆道:“圣人獨寵五弟,我早知道了……”
李桃歌問道:“早知道?”
劉獞重重點頭,沉聲道:“雖然五弟不顯山不露水,與六弟住在郊外,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已經(jīng)在京城開枝散葉,雖然沒有步入仕途,可名下的產(chǎn)業(yè)富可敵國。這青丘夜雪便是他的,還有云間來客,浮生居,京城內(nèi)最賺錢的幾處地方,都由他的家仆在打理。當(dāng)初皇后想要染指,廢掉五弟六弟的聚寶盆,令納蘭烈虎跑來滋事,想要強(qiáng)取豪奪,你猜猜,由誰出面把納蘭烈虎攆走的?”
沒等李桃歌胡猜,劉獞釋然道:“是內(nèi)相段春,親自來到青丘夜雪,把納蘭烈虎嚇的再也不敢踏足,從那一刻起,我明白了,看似最不受寵的五弟,才是圣人最想立的儲君,只是世家黨勢大,劉甫如日中天,年幼的五弟禁不起風(fēng)浪,只好將皇后和太子,立在前面作擋箭牌!
李桃歌驚訝道:“我以為你蒙在鼓里呢,原來啥都一清二楚,看來之前對你的評語,要重新改一改了!
劉獞苦笑道:“子弱母賤,最忌諱聰慧二字,我若不傻一些,早已埋尸亂墳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