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京城寒風(fēng)嗚咽,黑云布于穹頂,天地一片頹色。
雖然天氣不好,但擋不住過年喜慶,家家戶戶飄起炊煙,熬煮七寶五味粥。
臘八粥,祭舊年,慶豐收,祈祥和。
李白垚起床之后,連口熱粥都沒來得及喝,草草入宮面圣,當(dāng)來到太極殿大門,整理衣冠時,一把拂塵掃在后背,同時響起溫潤聲音,“今日風(fēng)大,難免沾染枯葉和塵土,圣人這幾天惹了風(fēng)寒,得防著點兒!
聽到熟悉嗓音,李白垚詫異轉(zhuǎn)身,高大魁偉,百面無須,果然是和自己臆想一樣,內(nèi)相段春。
這名大寧第一巨宦,乘龍威而震九州,除了皇帝,何時伺候過別人?
李白垚惶恐道:“段貂寺,您地位尊崇,怎能給白垚拂衣,不妥。”
段春依舊固執(zhí)幫他清掃衣袖,笑道:“尊不尊崇,在于圣人,與我無關(guān),既然圣人寵你,我也喜歡李相,為你拂衣,有何不妥?”
話已至此,李白垚只能躬身行禮,“有勞段貂寺!
清理干凈,段春將拂塵朝手臂一搭,和煦笑道:“聽說令郎今夜就能入京了,這一年以來,他可沒少忙活,重建瑯琊城,成立東龍書院,深入東花腹地,又抽空跑了趟江南。年輕是好哇,東奔西走來回折騰,還有余力來陪你過年,真是孝心可嘉!
李白垚恭敬道:“桃子文不成武不就,聰慧欠佳,玲瓏不足,只有些孝心值得稱贊!
段春輕嘆道:“猶記得你當(dāng)年高中探花時,意氣風(fēng)發(fā),玉龍游行,不勝風(fēng)采,最年華。好像與令郎也是一般年紀(jì),哎!~歲月蹉跎又匆匆,二十多年,彈指一揮間吶,總覺得日子過的太快,來不及品味,就只能回首嘍!
李白垚指著灰白發(fā)梢,含笑道:“我和您不同,沒來及的回首呢,已然老了!
“哈哈哈哈!
段春拉住對方手腕,步伐輕快,邊走邊說道:“你那是心力交瘁,活活給累的,要不我給圣人說說,把你肩頭擔(dān)子挪給別人一些,好喘口氣,一個人扛著,容易把人給累垮!
別看段春已是百歲老人,可李白垚疾走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輕笑道:“若是有人來分擔(dān),那是再好不過!
輕松愜意的幾段閑聊,雙方都品味出些許玄機(jī)。
李桃歌入京,不再是李家辛密,有關(guān)他的舉動,圣人了如指掌,這次江南一行,把遮羞布扯的一干二凈,相當(dāng)于李家和納蘭家徹底翻臉,至于誰能笑到最后,今日即將一分高下。
不過從段春的言辭中,李白垚聽出不利于自己的消息,把肩頭擔(dān)子卸掉,等同于讓出相位,難道圣人鐵了心庇護(hù)納蘭家,將自己掃出鳳閣,給太子登基鋪路?
在反復(fù)揣度中,走近龍榻,長燭被寒風(fēng)吹的忽明忽暗,映照在老人的蒼白臉頰。
李白垚一躬到底,“見過圣人。”
按理說,君臣之間密談,段春理應(yīng)回避,可他將人送到后,反而攙扶圣人起身,站在旁邊當(dāng)起了看客,浸淫廟堂二十余年的李白垚,頓時嗅出不同尋常的意味。
劉贏顫顫巍巍坐起,猛烈咳嗽幾聲,接過段春遞來的絲帛,擦去污漬,抬起眼皮,堆出幾行抬頭紋,說道:“病了三日了,遲遲不見好,御醫(yī)說是感染了風(fēng)寒,朕覺得未必,怕是病入膏肓了,合起伙來騙朕。白垚,你最能信得過,由你來說,朕到底是生的什么?”
李白垚彎腰曲背,輕聲道:“臣也是今日才知道龍體微恙,段貂寺說圣人偶染風(fēng)寒,他的話,臣覺得可信!
渾濁眸子在英俊臉龐停留幾息,最終評論一句滑頭。
劉贏笑容古怪道:“白垚呀白垚,朕以為,你長了大寧最硬的骨頭,敢當(dāng)著面罵朕,又敢打碎世家的聚寶盆,誰知當(dāng)了兩年宰相,怎么也會繞起彎子來了?昔日當(dāng)著群臣,罵朕養(yǎng)奴為虎的翰林學(xué)士呢?被宣政殿的官場習(xí)氣泡軟了?”
李白垚輕笑道:“宰相和翰林學(xué)士大不相同,一個需要剛正不阿,一個需要迂回斡旋,臣也是冥思苦想之后,才找到了折中之路,但是悟的有些晚,未免得罪了太多的人!
劉贏擺手道:“只要開悟,就不晚,有的笨蛋終其一生,也悟不到皮毛,你僅用兩年就悟出真諦,算是難能可貴了!
李白垚含笑而立。
劉贏從袖中探出雙手,興致勃勃道:“段春,把棋盤搬來!
世人皆知大寧皇帝愛下棋,無論何時何地,興起時,拽來小寺人都要在棋盤廝殺幾盤,只是愛好不等同于棋力,下了幾十年,仍是臭棋簍子一枚,與蕭文睿不相上下。
李白垚深知圣人癖好,棋盤一支,或許要下到天黑,于是急忙勸說道:“您風(fēng)寒未愈,不宜再勞心勞力!
劉贏瞇起眸子說道:“你這滑頭,又想藏拙?”
李白垚拱手答道:“臣不敢!
劉贏伸出手指,點在對方眉心,“人人都夸杜相棋力通玄,能與神鬼博弈,可杜相卻說,世間在棋盤能穩(wěn)勝他者,不出一手之?dāng)?shù),其中以白垚為首!
李白垚無奈一笑,“臣與杜相從未對弈過,何來穩(wěn)勝一說?臣也愛下棋,只不過經(jīng)常下獨棋,從棋盤中思索國事,有時候會受益匪淺!
劉贏低聲詢問道:“你輸過嗎?”
李白垚搖了搖頭,“臣極少與人博弈,究竟棋力如何,不敢妄加評判,臣自己也不知道。”
劉贏攤開雙手道:“沒輸過,那就是不敗金身,杜相夸贊你棋力冠絕大寧,也不是子虛烏有!
李白垚聽的哭笑不得。
一名寺人碎步上前,高舉木盤,輕聲道:“圣人,該吃藥了!
劉贏朝玉碗瞥去,意有所指道:“吃了藥,就是有病,不吃藥,就是無病,白垚,你說對嗎?”
李白垚笑了笑,答非所問道:“有些病無需吃藥,有些病吃了藥也無用,是否對癥下藥,只有病者自知!
劉贏沉默片刻,笑道:“之前還說你骨頭軟了,看來朕又錯了。你當(dāng)?shù)墓僭酱螅懽釉酱!?/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