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侯爺在,當(dāng)然不可能再將嫌犯壓到衙門,一板一眼按部就班,楊刺史很知趣將相關(guān)官吏喊來,不久后,草廬站滿了人,有長史,有法曹參軍,不良司不良帥,一個個行禮問安之后,都將目光對準(zhǔn)身份最為金貴的瑯琊侯。
林寶珠由于沒有官身,只能跪地聽審。
李桃歌仍舊躲在被窩里,一口接一口悠閑喝茶。
人到齊之后,楊冼輕咳兩聲,席地而坐,拉長聲調(diào)說道:“吳大人,香脂河殺人案由你主審,請開始吧!
“我?!”
法曹參軍吳淮指著自己鼻尖,頓時目瞪口呆。
他只不過是區(qū)區(qū)六品,草廬里哪位不比他官大?隨便吹口氣,就能把他的烏紗帽掀翻,況且嫌犯是侯爺和副都護(hù)家公子,一個不慎,前程盡毀,能不能保住小命都很難說。
吳淮委屈巴巴說道:“事關(guān)侯爺和林公子,下官不敢過問!
楊冼捏住白須,老氣橫秋說道:“有諸位大人在場,有何不敢過問?像是平時一樣,盡管審案。我和死者鄒明旭,乃是堂親,舅舅來過問外甥的案子,有所不妥,為了避嫌,勞煩吳大人費(fèi)心!
“這……”
吳淮又將視線投向長史,可對方瞇起雙眸,似乎睡著了一般,根本不和他目光接觸。
鄒明旭之死,極有可能是小侯爺或林公子作案,左邊是宰相之子,右邊是頂頭上司,得罪誰都不好過。今日當(dāng)了主審官,倒是意氣風(fēng)發(fā),以后呢?兒子即便犯了王法,老子又沒屁事,以后秋后算賬,第一個找到自己頭上。
怪不得楊刺史深夜把他從被窩里薅來,原來是當(dāng)替罪羊。
吳淮知道這一關(guān)躲不過去,詛咒完對方祖宗十八代,把心一橫,朗聲道:“林寶珠,十一月十七,你可曾在香脂河飲酒?與誰結(jié)伴同去,幾時上船,與誰見過面,途中游玩多久,幾時下船?請詳盡道來!
林寶珠跪坐在地,答的又快又穩(wěn),有條不紊,不難聽出是有備而來,前面與實情一致。當(dāng)他提到鄒明旭喝完酒后,慘死在廂房,李桃歌眉頭一挑,發(fā)出冷笑。
吳淮暗自心驚,滿面肅容道:“你是說,鄒明旭與瑯琊侯喝完酒后,很快便醉的不省人事,由舞姬攙扶到包廂歇息,再醒來時,已然毒發(fā)身亡?”
林寶珠乖巧說道:“正是!
吳淮手指敲打膝蓋,低聲道:“鄒明旭與瑯琊侯說了什么,對飲了幾杯?喝酒期間,可曾有人見到誰往杯子里投毒?”
林寶珠輕聲道:“他二人竊竊私語,旁人怎能聽到,侯爺?shù)匚蛔鸪,草民不敢緊盯不放,至于喝了幾杯,猜不出來,但至少有五六杯,酒壺酒杯在我們之前就在,沒見有人動過!
吳淮想要繞過李桃歌,把罪名往影竹公身上貼去,于是說道:“侯爺和鄒明旭對飲,毒酒若在壺中,那么兩人都會中毒,若在杯中,怎會被婢女?dāng)v扶下去再毒發(fā)?”
林寶珠雙手抱住小腹,說道:“可我與鄒明旭多次走上天上人間畫舫,從未與人結(jié)怨,影竹公一介商賈,怎敢毒殺侍郎之子。我聽說……在京城的時候,侯爺和鄒明旭起過爭執(zhí),在國子監(jiān)大門,眾目睽睽之下,侯爺將鄒明旭打成重傷,并放言不許他在京城逗留,鄒明旭之所以回到老家宣州,正是受侯爺淫威所迫!
事關(guān)公子王孫爭斗,眾人緊盯面前,大氣都不敢喘。
吳淮肚子里罵了聲娘,沉聲道:“你的意思是……侯爺與鄒明旭有宿怨,在畫舫偶遇后,侯爺起了殺心,投毒在酒杯中?”
林寶珠匍匐在地,悶聲道:“草民不敢胡言亂語,請大人明察秋毫。”
這還不叫胡言亂語?
就差指著侯爺喊兇手了。
吳淮捋著胡須,皺眉不語。
往后的每句話,皆為生死攸關(guān)吶。
楊刺史閉起昏花老眼,一動不動,宛若老僧入定。
長史眼神飄向雨幕,口中念念有詞。
“吳大人,你不審審我嗎?”
角落里傳來李桃歌調(diào)侃笑聲。
吳淮匆忙起身,“下官不敢,若是侯爺覺得林寶珠所言不實,盡可直言!
李桃歌嬉笑道:“林公子所言,有的實,有的虛,辯解起來,大人又無法分清真?zhèn),不如省去口供,去問問死人誰是兇手。”
吳淮頓時呆住。
死人怎么問?
“有時候,死人也會說話!
李桃歌詭異一笑,在漆黑的冬夜中極為恐怖,隨后問道:“諸位大人……鄒明旭死后,是誰報的官,又由誰收殮他的尸身?”
身材修長腰配寧刀的男人扭過頭,彎腰曲背,恭敬道:“回稟侯爺,是影竹公令人報的案,由下官帶人去的!
“宣州不良帥是吧?”
李桃歌打了一個哈欠,輕描淡寫道:“既然是你辦的案,再好不過,那再勞煩你去把鄒明旭的尸身請出來,抬到草廬一問便知。”
“這……”
不良帥陳莽變成了結(jié)巴,遲遲不敢答應(yīng)。
別說是他,就是楊刺史都睜開眼眸,不再裝睡,低聲道:“侯爺,鄒明旭已經(jīng)埋進(jìn)鄒家祖墳,入土為安,再把墳給刨開,豈不是對逝者不敬。”
李桃歌似笑非笑道:“一盆臟水潑到本侯身上,誰又對我敬了?一具死尸能證三人清白,為何不挖出來看?難道說里面大有隱情,不肯將真相大白于天下?”
楊刺史眉心浮起深紋,為難道:“鄒家死了兒子,本就傷心欲絕,您一句話,就要開棺驗尸,恐怕……不妥吧?不如先快馬入京,請示鄒侍郎!
李桃歌揮了揮衣袖,滿不在乎道:“這一來一去,最遲也要半月,萬一鄒侍郎不允,豈不是白忙一場。你們宣州官吏,極力阻止開棺驗尸,我懷疑……你們同案犯是一伙的,故意栽贓嫁禍給本侯!
眾人沉默。
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若想揭開真相,只有驗尸一途,別無他法。
楊刺史深吸一口氣,“陳大人,去找鄒家管事,稟明來意,刺史府要開棺驗尸!”
陳莽顫聲道:“楊……楊大人……不可吧?”
楊刺史突然大吼道:“快去!再耽誤片刻,本官奏報朝廷,拿你問罪!”
“等等!
李桃歌說道:“聽聞米縣丞同樣是中毒而亡,且請不良帥去把米縣丞的尸骨也挖出來,她的女兒守在刺史府門外,知道埋在哪兒!
陳莽低頭道:“諾。”
李桃歌冷聲道:“以免有人從中作梗,茯苓,你去告訴老吳,派幾名珠璣閣門客,陪同陳大人一同前往!
當(dāng)陳莽和趙茯苓走出草廬,一眾官員變成悶葫蘆,誰都不敢再隨意開口。
李桃歌抻了一記懶腰,自言自語道:“今夜的宣州城,注定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