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冊立儲君,入主東宮足有十七年了,他只有一位太子妃。
母親每每提起納側妃的事,太子妃明面上說著“都聽母親的”,背地里卻翻出各種手段,逼退那些候選的貴女。
對此,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甚放在心上。
卻沒想到自己不肯松口納林氏女,這份算計,終究是落到了自己頭上。
“滾遠點。”
見多了美貌女子,他對眼前這個女人并不感興趣。
更何況她昨日宿在老五那邊,明日宿到老七那里,若連自己都染上她,似乎也不像新納一個女人,反倒是她多了一個入幕之賓。
林鈺惴惴不安地抬起頭,卻見太子閉上了眼,轉身十分決絕。
他對自己沒興趣,甚至是厭惡自己,林鈺松了口氣。
可馬上又反應過來,事情并非這樣簡單。只要殿門從外面掀開來,抓住兩人衣衫不整在里頭的模樣,沒有,也會變成有。
“偷情”的名聲一傳出去,這個側妃,自己就做定了!
林鈺跪著的身形一垮,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哪怕熏香已經熄滅,她沾了一身的香灰,多少有些綿軟無力。卻還是勉力爬起來,一下一下砸著封死的窗欞。
于太子而言,就算他被算計了,娶了自己也有利有弊。
可林鈺知道于自己而言,就是徹底完了。
手上嬌嫩的肌膚擦破了幾處,面前的窗戶還是紋絲不動,林鈺有氣無力地轉過身,忽然,琥珀般的瞳孔中映入了火光。
這屋里沒有任何利刃,連花瓶都被撤了,卻好心給她點了蠟燭。
殿外。
太子妃冷眼望著緊鎖的殿門,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她已經吩咐過身邊的內侍,兩炷香之后就去開門,自己則不受控地想著兩人在里面的情狀。
東宮里連個侍妾都沒有呢。
她曾親手阻攔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進入東宮,獨占了那么多年的榮光,終究還是要被自己親手分出去。
可她的祖父,官至戶部尚書,浸淫官場四十年,貪墨軍餉也就罷了,竟還被人抓住把柄……
闔目,搖頭,她問身邊人:“多久了?”
“回太子妃,剛過一炷香!
殿內點了助興的香,與太子濃情蜜意時她曾悄悄燃過,現(xiàn)在,為他與別的女人點上。
“那再等等吧。”
現(xiàn)在闖進去不上不下的,怕是會撞上什么不好看的場面。
忽然,一陣冷燥的北風刮過,緊閉的宮門外忽然傳來一聲:
“走水啦!昭陽殿走水啦!”
昭陽殿,不就是自己面前的大殿。
不等太子妃反應,身側內侍立刻開鎖跑出宮門,繞到背面看過之后急匆匆跑來道:“太子妃,昭陽殿北側燒起來了!”
夜色里,一陣并不顯眼的濃煙攀上鋪設琉璃瓦的宮宇。
女人眼中閃過一瞬慌亂,立刻道:“開殿門!”
鐵鎖玎玲的撞擊聲絮絮響著,她又上前催促:“快些啊,怎么辦事的!”
小太監(jiān)被催促得六神無主,大興的儲君被困在殿內,這把鎖又是剛剛自己親手上的。
要是太子有什么三長兩短,自己這腦袋怕是也難保。
“開,開了……”
太子妃伸手推門——
本該大敞的殿門紋絲不動。
“怎么回事!”也不只是緊張還是如何,她只覺鼻間溢滿了濃煙,嗆得自己喘不上氣。
小太監(jiān)也試了試,發(fā)覺是真的推不動。
慌忙跪地道:“怕是,怕是從里頭上栓了!
太子妃身形不穩(wěn),后退一步,差點都要從殿前玉階上跌下。
她是真沒想到啊,林鈺那個人,竟有這樣的膽子。
是想和大興的儲君同歸于盡嗎!
“給我撞門!快!”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今日這門一撞,這出戲就難唱了。
……
“這邊!”
寂靜的宮道無人,幾乎都趕去昭陽殿那邊救火了。
林鈺被拉著跑出很遠很遠,才敢確信真的是林霽。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鋌而走險,用燭臺燒宮殿時,那扇怎么也拍不破的窗外,忽然就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是一聲“阿鈺?”,卻叫林鈺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面前男人回頭打量身后,的確是那張熟悉俊朗的面龐。
“歇一下!
是兩處宮殿間的窄巷,前有水缸遮擋,想來夏日里會蓄養(yǎng)一些蓮花。
林鈺就那樣隨人鉆了進去,貼著墻氣喘吁吁,“太子,太子他……”
還在殿內呢。
且為了拖延時間,林霽特意讓她栓上了殿門。
林霽卻似乎壓根沒聽進去,雙臂一張,將人緊緊護進懷里。
“不必管他!蓖绽淝宄练(wěn)的聲線顯得過于急切,不斷收緊的手臂更彰顯他此刻的失控。
什么太子,哪有他的阿鈺要緊。
沈太師為他解了圍,林霽的心早就跟林鈺一道離席。
隨意找了個借口出來,他悄悄跟上皇后一行人,看見林鈺進了那座宮殿。
那些人聚在宮殿南側,向北的窗子一下一下,他猜測是林鈺在求助。
后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不同于林鈺的猶豫,林霽直接點燃了昭陽殿北側。
要換作從前,譬如他第一回戰(zhàn)戰(zhàn)兢兢踏入皇宮參加殿試,問他敢不敢放火燒宮殿,林霽一定會覺得除非自己瘋了。
可是今日,他真的瘋了一回。
毫無猶豫的瘋。
林鈺被人勒得發(fā)疼,緊貼的身軀能感受到男人胸膛處輕微的震動,林霽在她耳邊悶悶發(fā)笑。
“哥哥……”
月光如洗,終于照亮遠處宮殿升起的濃煙。
而林鈺與人擠在昏暗的窄巷里,聽見宮人奔走救火也半分不心焦,仿佛只要林霽在,在他的懷里,自己就能很安心很安心。
“哥哥!彼謫玖艘宦暎負碜∷,也用盡所有力氣。
林霽今日又特意換上了她喜歡的雪梨檀香,不似平日慣用的清苦,很甜,有一股梨子的清甜。
“我在。”
男人終于有了回應,箍緊的力道松下一些,褪下自己的氅衣,覆到少女的中衣外頭。
一面替她系結,一面說著:“天冷,把衣裳穿好!
林鈺原先倒覺得還好,聽見這句卻是眼眶倏然一酸,沒忍住撲進人懷里。
“哥哥……”
林霽撫著少女脊背安撫,偶然聽見了自己最想聽見的話。
林鈺說:“我好想你,好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