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淵早就提起過他,只是這一個月,又沒什么動靜了。
今日又聽林鈺提及,他神色不多變,只說:“小年夜的宮宴吧,那時很多朝臣都會來,想必他也是!
太子妃提及過林霽,鳴淵也能報出他的動向,林鈺略微忖了忖,小斟酌著開口:“你與皇后,太子……”
“不撕破臉而已!彼鸬脹]有猶豫。
林鈺就點點頭,明白了。阿淵的母親宜嬪死于皇后之手,可他在宮里又缺乏母族支持,與皇后一派維系表面和平,也不失為好的選擇。
可隨即她又忍不住想,最終會是什么樣呢?
許晉宣想做皇帝,那阿淵呢?
林鈺的眼光靜靜移到他面上,哪怕與他推心置腹,卻也沒法直接開口問出這種事。
倒是鳴淵察覺她的猶豫,又問:“怎么了?”
林鈺又立刻道:“沒事。”
“就是在想,宮宴那樣的場合,如何才能與林霽單獨說上話!
鳴淵了然道:“放心,我會替你安排。”
說到此處,殿門被叩響,青黛在外頭道:“姑娘,長公主殿下想見您!
聞言屋內(nèi)兩人俱是一怔,林鈺惶惑道:“這么晚了?”
別又是有人借平遙的名義來誆她。
青黛卻說:“這回真是長公主,她人就在外頭,說想和您在庭院里說幾句話!
林鈺看向坐在對面的鳴淵,見他支持地點了點頭,便站起身道:“你先去回話,我就來了!
畢竟兩人剛鬧了個不歡而散,林鈺迫切地想知道她的來意,出門前卻被鳴淵拉了一把。
厚實的大氅將她緊緊裹住,他俯下身,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嗓音說:“外面冷。”
尚未出殿門,林鈺只知自己的臉和耳朵有些熱。
提著燈籠急急奔到庭院中,卻見平遙獨身一人,身邊連個宮婢都沒帶,孤零零立在宮墻下。
林鈺也示意身后青黛立在原地,走近些問:“你不冷嗎?”
平遙穿得也格外單薄,提燈一照她面龐,她便立刻轉(zhuǎn)過身,抬起的手似在擦拭眼淚。
林鈺知道她驕傲,也不追過去看,只柔聲問:“怎么啦?”
“無事。”
平遙轉(zhuǎn)過身來,面色比平時緊繃些,像是強忍著什么,“我剛從我母后宮里出來,順道過來,想見見你。”
從坤寧宮到望月閣,這可不順道啊。住進望月閣的第一日林鈺就感慨過,這邊是真的很偏很偏。
可她并不拆穿,只輕輕“嗯”了一聲。
偶有寒風穿庭而過,送來院里殘梅的僅剩的芬芳。
很淡,就如林鈺手中那盞提燈的光亮,只映亮兩人的裙角,極其幽微。
不知過了多久平遙才說:“再有兩日是我二十歲生辰!
“嗯!
“我母后說,就算我貴為公主也拖不起了,替我選了一個駙馬!
二十歲尚未婚配,在女子當中已是少見。
林鈺斟酌著問:“是……那個人你不喜歡嗎?”
“不是!
“那是什么?”
“我……”平遙忽然就激昂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嫁了人就要搬去公主府,駙馬不是我的丈夫,照理來說我是君,他是臣!
“母后會派個嬤嬤過去看著我們,我再也不能隨便騎馬,再也不能去校場射箭!我后半輩子最大的盼頭便是生個孩子,再盼我的兒女生個孩子……”
說到此處,她幾近失聲,“我已經(jīng)看著母后這樣過了大半輩子,可是林鈺,這不是我想要的活法!
林鈺想起今日午后,她在馬場里紅衣張揚,彎弓搭箭行云流水,下意識問:“那你想要怎么活?”
平遙似是稍稍平復(fù)些,重重呵一口氣,熱氣便在冬夜里化作白霧。
“母后不會答應(yīng)的!
“可你今日來尋我,總是想說給我聽的。”
“……我想去領(lǐng)兵打仗。”
饒是做好準備,林鈺也微微吃了一驚。
又聽平遙說著:“不必倚仗誰的恩賜,我就從最普通的士卒、弓箭手做起,我有那個本事,一定能混出個名堂!
“我十二歲那年就對母親提起過,可她總說最要緊的只是尋位好駙馬,她從沒認真聽過我說哪怕一個字!”
“我不明白,分明我也是父皇的孩子,為何幾位皇兄就能去軍營歷練,偏只有我不能!”
她像是忘了身邊有人存在,出口的話不似對林鈺說,更像是自言自語。
林鈺能感知到她的不甘,只又問:“那你想好怎么辦了嗎?”
平遙發(fā)泄了一通,最終還是趨于平靜。
又自說自話似的講著:“其實母親說的也對!
“軍營里多危險啊,又都是男人。女人不是在后廚生火做飯,便是赤條條躺在營帳里,我……”
“平遙!
這似乎是林鈺第一回沒喊她公主殿下,也直言不諱道:“別自己騙自己了!
林鈺想幫她,又覺得自己太過渺小,她一個公主都搞不定的事,自己又能幫到什么忙呢。
也是忽然靈光一現(xiàn),她對人講:“要不你去求求陛下?”
“父皇?”不知是凍的,還是她又幾欲落淚,昏暗的庭院下有她鼻尖抽動的聲響。
“母親與我同為女子都無法體諒,我求父皇又有什么用!
“難保呢?”林鈺不以為然,“我聽聞早些年,咸禎帝為了一名女子,差點動了遣散后宮的念頭。說不定你將此事說給他聽,他還會贊賞你呢!
林鈺只見過皇帝一面,是在許晉宣未成的冠禮上。
她這樣勸平遙去試,多半還是在賭,可思來想去,總覺得皇后那位母親死板規(guī)矩,倒真不如試試咸禎帝。
見平遙沒接話,只暗暗在一邊摩挲手臂,林鈺把提燈遞給她,又將身上氅衣脫下,反披到她身上。
一邊抬著手給人系結(jié),一邊勸著:“不試試怎么知道呢,萬一成了,你便不用嫁人了!
“萬一還不成,你再想想辦法,就算逃出去也行;人就活一輩子,拼命爭取過,往后想起來也不心虛!
新披的氅衣尚有林鈺身上的溫熱,平遙似被鼓舞,更多卻是惶惑:“逃?”
林鈺沖人揚唇笑了笑:“怎么,你不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