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蛇咬中了年幼的六皇子。
“我那時也不過四歲,本以為不要緊的,卻看著六哥在我面前倒下,面色漲紫,軀體僵硬,漸漸斷了吐息!
“那間養(yǎng)蛇的屋子不大,只有一扇窗,白日也黑漆漆的。”
“我不敢哭叫,也不敢拍門,我怕下一個被咬的就是我。”
“再后來,我逃了出去,宮人見我不見了四處在尋,在皇后的宮外我聽見她說,怕我看出來,怕我說出去!
“我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也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就不會說話了……”
林鈺實(shí)在聽不下去,起身上前,攬住他肩頸,將他的腦袋緊緊貼入自己懷中。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眼眶里含了淚。
“好阿淵,”如同昨夜他安撫自己,林鈺也一遍一遍搭著他后背,“活下來了,你活下來了!
比起六皇兄,鳴淵知道自己是幸運(yùn)的。
可死了有死了的輕松,活著有活著的不易。
他甚至想不起母妃的容貌,卻清楚記得陰暗潮濕的密室里,年長一歲的六皇兄死在他面前。
“我從前想,再也不回來了。哪怕是做家奴,賣力氣活下去,也比留在宮里要好!
甚至哪怕沒有站在林鈺身邊的資格,只要她好好的,看著她嫁人生子,亦無不可。
“可是那一日,我又見到了五皇兄。”
四歲那年的轉(zhuǎn)折,是他遇上沈太師出宮的馬車,一路偷渡他返鄉(xiāng)的船只,最終淪落到東南一帶。
林鈺把他撿回家,他是幸運(yùn)的。
可十七歲這年,他又見到了許晉宣。
林鈺第一次聽他說這許多話,從前只知他在外流浪,卻不想他一個小啞巴,心里藏著這么多沉甸甸的事。
阿淵最后一句話是:“我知道不是五皇兄的錯,可他并非良配,我不想他逼你!
林鈺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些人,這日午后又落雪了,她坐在殿前屋檐下,看細(xì)密的雪絮堆了滿庭。
又想,皇城是終年落雪的吧,否則怎么會這般炎涼,又怎么掩得住那么多血腥往事。
她還聽鳴淵說了,皇后近來很忙,因?yàn)槟缸宓膭萘舆B遭人彈劾,有他暗地里的努力,也有許晉宣下的手。
他們沒有兄弟情,甚至在爭奪同一個女人,卻也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她在殿前看了一整場雪,雪霽時,幾乎蓋著氅衣昏昏欲睡,卻也在朦朧間窺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他的瑞鳳眼生得凌厲而又惑人,右側(cè)眼尾有一顆小痣。
“許晉宣……”
她剛要坐直身子,卻見面前男人忽然抽散腰封,作寬衣解帶狀。
林鈺瞬時便嚇醒了,“你你你!”
她四下環(huán)顧,發(fā)覺自己確實(shí)還在望月閣的殿前,連榻椅都沒移過,這男人卻大喇喇站在這里解衣裳。
太荒謬了!
難道是在夢里。
在她悄悄伸手試圖掐大腿時,面前男人動作停了。
他原本穿的就不算多,腰封丟在她榻椅上,外衫與里衣一道撥開,便顯出胸膛與腹間。
林鈺只顧捂住眼大喊:“許晉宣!你又發(fā)什么瘋!”
雖說她看過,可那是關(guān)起門來放下床帳,這般大庭廣眾,望月閣里又不是他的人,傳出去叫自己怎么做人!
她坐著,許晉宣卻是站在她身前,見她捂住眼便蹙眉不耐道:“看我!
“我不!”
于是下一瞬,手腕便被人扯過去,指腹甚至觸到了微微緊繃的肌肉,能摩挲出淺淺的溝壑。
“我不要摸不要摸!”
這般喊叫著拒絕,一只擋眼睛的手卻是被抓下來了,她被迫瞥了一眼他身上,很白,瘦得很緊實(shí)。
隨后又趕緊閉上眼,想著叫朱簾青黛過來救救自己。
卻聽面前男人說:“已經(jīng)好了!
林鈺:“……什么好了?”
“傷口!
他只解釋這兩個字,見林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好似連自己捅的那一刀都忘了,當(dāng)初百般嫌棄的傷口都記不起來,頓時惱得牙癢癢。
“不記得了?嗯?”
他強(qiáng)硬撐開少女細(xì)嫩的手掌,迫著她將掌心也貼上來,“就在這里,你說這么難看一個傷口在身上,不配躺在你身邊。”
林鈺就想起來了,那樣猙獰血腥的一個口子,也就過去三五日,他竟然真處理得干干凈凈,連一點(diǎn)疤痕都沒留下。
真叫人疑心他是不是也會蛻皮,將老舊的皮肉從身上蛻下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
可眼見雪一停,庭院里宮女內(nèi)侍又從屋里走出來,她只費(fèi)勁想將自己的手抽回。
許晉宣卻不肯放,就那樣大敞著衣襟,尋開始似的拉著她手腕,看她不斷試圖抽回,卻又實(shí)在力氣不敵,來來回回地掙扎。
“許晉宣!”林鈺很快又惱了,“你非要我這么丟臉嗎!”
他抿著唇低垂著眼,不說話。
林鈺便又道:“還不快把衣裳穿起來,熱不死你的!”
聽見這一句,許晉宣才堪堪松手整理衣襟,只是身子抵在她榻椅前,林鈺想下去都被他擋著去路。
見他終于將衣衫穿好,林鈺也清醒過來,問:“你特意過來,就是告訴我這件事?”
“嗯。”
“那我現(xiàn)在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現(xiàn)在還不想回重華宮,知道那些往事后她的心很亂,同情這個同情那個,最后發(fā)覺自己的處境亦很難,至少不想在兩座宮殿間來回流轉(zhuǎn)。
既然在望月閣暫且住下,那不妨再多住些時日,也好和鳴淵商量自己日后的出路。
許晉宣聽她趕人卻是問:“我回去,你不回去?”
林鈺也是被氣著了,雖然他很可憐,他的母親也很可憐,許晉宣強(qiáng)迫自己是事實(shí),沒道理因?yàn)樗^往可憐,自己就該立即原諒他。
因而反問:“我憑什么跟你回去?”
男人蹙眉,滾車轱轆似的回答:“我的傷口好了!
林鈺:?
她回不回重華宮,跟他傷口好不好,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嗎?
她是不喜歡血腥氣,是怕猙獰的傷口,可那日不肯與他同塌而眠也只是在氣強(qiáng)迫的事,這傷口難道不只是個借口嗎?
“林鈺,回來我們重新試試,我會叫你舒服的。”
林鈺整個人都麻了一瞬。
許晉宣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