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鈺點點頭,記起上回她一路拎著自己出文華殿,又說過可以去找她,想來與皇后不同,至少對自己是不討厭的。
等身上好一些,倒是可以去尋她。
只是整整一日,林鈺坐在偏殿窗欞下,望著外頭灰敗的天,久久地出神,說不出話。
青黛實在看不下去,抱著一個插滿的梅瓶過來,試探道:“姑娘你看,這是庭院里的臘梅,今日才開的!
林鈺沒轉(zhuǎn)頭就嗅到了濃郁的花香,瞥見蠟黃輕盈的小花堆在瓶口,卻只想:真可憐,剛開花就被折了。
可對上青黛期待的眸,她只說:“很好看!
“那我就放姑娘身邊!”
這已經(jīng)是她今日第三回跟自己搭話了,林鈺趁她蹲下擺梅瓶,忍不住勸:“你去歇會兒吧,我一個人坐坐就好了!
小丫頭剛喜了片刻,聽到這句眉眼又耷拉下去。
起身時講:“我不累,就想陪著姑娘!
有心事的人怎能放任獨處呢,本就想不開了,又一個人悶著,豈非越想越想不開。
因而青黛想著,就算林鈺嫌她也不能走。
林鈺便輕輕嘆一口氣,似無奈,又似被她的堅持打動。
也是這時,朱簾進(jìn)門提醒她:“五殿下回來了!
少女有片刻失神,隨即“哦”了一聲,并不打算做什么。
說到底他才是重華宮的主人,自己寄人籬下,使小性、擺臉色也不過情趣,她知道不能像從前鬧,缺心力,也沒必要。
許晉宣得知她要搬回偏殿倒也不吃驚,移至門邊腳步微滯,他立在門外對人說:“有人來看你!
林鈺這才轉(zhuǎn)過臉去。
她在皇都無親無故,誰會來看她?
“可把我嚇壞了!”
偏殿門一合上,程可嘉風(fēng)風(fēng)火火接過朱簾遞的水杯,將一盞熱茶咽下才道:“這位主指名道姓要我進(jìn)宮,我還當(dāng)自己犯了什么事,原來是為了你!
“你當(dāng)初含含糊糊就說要入京,又聽聞這五殿下從松江帶來個女子,我竟不知就是你林鈺!”
什么來看她,林鈺聽了兩句便知,是許晉宣把人抓過來的。
程可嘉素來雷厲風(fēng)行,一對上她,林鈺從來是全心全力應(yīng)付,再想不到其他的。
只得先問她:“近來還好嗎?”
“可別說了,沈漣忙得腳不沾地,這京中貴女夫人們又傲氣得很,見我是個外來人,人前笑嘻嘻,人后都不拿我當(dāng)人!”
“那說話吧跟沒修過的山路似的,一彎繞一彎,聽得人頭疼!”
見林鈺安安靜靜坐著聽自己說話,她越看越覺得從未有這般順眼過,歇下來又問:“你呢,你怎么樣?”
“我?我還好。”
程可嘉卻緊緊盯著她,上上下下地看,最終得出個結(jié)論:“難怪看著可憐兮兮,你又瘦了。”
其實應(yīng)當(dāng)說楚楚可憐才對,她粉黛未施衣裳素凈,卻偏有一段弱質(zhì)纖纖的美。不過程可嘉不喜歡女人這模樣,弱得像風(fēng)一吹就會倒,這可算不上好事。
“我在外頭尚且難過,更別提你在宮里,我可聽說了,皇后當(dāng)年和五殿下的生母不對付,她能放過你們?”
說到皇后,林鈺才想起她再沒為難過自己,也不知是當(dāng)初那一嚇真那么管用還是如何。
對著程可嘉她只問:“你知道靈妃和皇后的事嗎?”
許晉宣不肯說,她也不敢找宮人問。
“這你都不知?”
程可嘉說到這些也警惕起來,四下觀望無人,又拉著她往殿內(nèi)更深處走,“也是沈漣告訴我的,五殿下的生母靈妃,是圣上下江南時遇見的女子,回宮時便已大著肚子!
“外界都傳她潑辣善妒,誕下皇子后竟逼著圣上遣散六宮,那時也是冬日,皇后帶著朝臣在乾清宮外跪了一日一夜,才叫圣上回心轉(zhuǎn)意!
“可這靈妃便跟瘋了似的,沒過兩年六皇子、七皇子降世,她竟用蠱毒殘害皇嗣!這下動了眾怒,圣上才不得不將她處死,又過兩年,干脆連年幼的五皇子都送出宮清修了!
蠱毒,殘害皇嗣。
這事林鈺曾聽過,只知因此煉蠱被禁,卻沒想到會離自己這樣近。
“靈妃……也未必善妒!
“你說什么?”程可嘉講得口干,兩人繞了一圈走回桌邊,她又給自己倒了杯水。
“我說,靈妃未必如傳聞中那般不堪。”
盡管素昧平生,那個女人又離世在自己降世前,可她的處境,和自己又有什么分別呢。
千里迢迢遠(yuǎn)赴皇都,進(jìn)了這肅穆巍峨的宮門,一個沒家世撐腰的女子有多人微言輕,沒人比她更懂了。
遣散六宮?她哪來本事這樣逼迫皇帝。
程可嘉見她捏著衣袖面色訕訕,也想到些什么,只說:“傳言就是這樣的,不說靈妃壞,難道要說皇帝……”
后文沒再出口,她用半杯茶壓下了。
程可嘉又與她說了會兒話,把入京以來不好對旁人說的通通倒出來,足足過了兩個時辰,朱簾叩門提醒宮門會關(guān),她才驚覺自己已說了很久很久。
她又說著年關(guān)將近,到時可以再走動。
林鈺卻扯忽然住她衣袖。
“……怎么了?”
兩人在一起,林鈺總是默不作聲聽著的那個,鮮少主動對她說些什么。
可今日她唇瓣張合,幾乎只有氣,沒有聲。
程可嘉看懂了,她說的是,我想走。
皇城酉正落鎖,馬車擦著時辰過門時,女子眼前還浮現(xiàn)林鈺那一刻的神色。
往日多張揚(yáng)神氣的一個美人啊,何時顯露過這般無助凄婉的神色。
明知這種事不該幫,回家后,她還是試探著對沈漣說:“今日我見了林鈺,她在宮里似乎過得不太好。”
沈漣回來得晚,也沒能趕上她的晚膳,此刻褪了烏紗帽尚未來得及落座,便聽妻子這樣說了一句。
“你想幫她?”
程可嘉不應(yīng)聲,顧自抿了抿唇。
她自認(rèn)與沈漣相敬如賓,自己拿他的仕途在娘家撐臉面,他的府邸自己便打理得井井有條,可謂互不相欠。
可林鈺的事不是小事,若開口要他幫,自己又該拿什么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