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冠禮這等大事,也沒法讓許晉宣嚴(yán)陣以待,甚至病中的林鈺都比他醒得早。
他今日舍了淺色錦袍,換上赤色直裰禮服,玉帶往腰間一扣,更顯得眉目張揚,氣度灼人。
“早些過來!
林鈺比他麻煩些,尚坐于妝臺前梳頭,聽他交代也只點點頭。
“五殿下是尋常皇子,這場冠禮更像是家宴,只略請幾位要緊的朝臣,還有欽天監(jiān)禮官,姑娘不必太緊張!碧椒际稚喜煌,也不忘向她說明今日的場合。
林鈺便問:“除去帝后,還有誰會來?”
“我朝習(xí)俗,皇子加冠受封后一律去往封地,今日太子殿下會挾太子妃出席,還有未受封的七皇子,和長公主殿下!
那人確實不多。
說起那位七皇子,林鈺忽然想起在坤寧宮外受凍時,他似乎好心扶過自己一把。
那時沒敢抬頭看,他也自持身份并未出聲,今日倒是能一窺廬山真面目了。
銅鏡中的少女梳了極為端莊的發(fā)髻,發(fā)簪、掩鬢、耳珰一律用了金飾,又配上織了金絲的禮服,渾身都金光寶氣。
“都不像我了!
青黛則笑吟吟說:“是啊,不像小姐,倒像個小公主!
“可別胡說!
她是寧可回家做個小姐的,一想到公主只能在這九重宮闈里長大,抬起頭看這宮墻內(nèi)的天,林鈺只覺這公主不做也罷。
探芳自告奮勇:“今日我陪姑娘一道前往!
她認(rèn)識宮里的人,也可以時刻提醒自己禮儀規(guī)矩,林鈺自然不會反對。
皇子冠禮規(guī)模不大,在文華殿內(nèi)一應(yīng)流程卻也繁瑣。
一入殿內(nèi),林鈺就窺見了張熟悉面孔,是那日親自來岸口接人的內(nèi)侍。
他在身側(cè)引著林鈺走,身后探芳便告訴她:“這是陛下身邊的李全,李公公!
“一會兒,姑娘便站在此處!崩钊揭惶。
林鈺點頭應(yīng)下,下意識掃向?qū)γ,一對身飾蟒紋的夫婦立在那兒,男子應(yīng)當(dāng)三十不到些,想來便是太子。
“你便是那江南女子?”
身側(cè)傳來陌生女聲,林鈺又驀地轉(zhuǎn)頭。
女子衣冠華麗,看著比自己年長,神色難掩倨傲,看人時也毫不顧忌地打量。
探芳忙在身后提醒:“是長公主!
大興皇室只有一位公主,與太子一母同胞,封號平遙。
“見過公主!彼呀(jīng)學(xué)過禮儀,行禮時有模有樣。
平遙又評一句:“江南的姑娘,果然與眾不同。平身吧!
林鈺這才知道,自己竟被安排站到了長公主身邊。
想到她是皇后的女兒,自己又早得罪了皇后,她只覺度日如年,恨這冠禮怎么還不開始。
本以為互不叨擾便是最好,沒成想平遙又似隨口問了句:“你叫什么?”
入宮之后,眾人都稱她“林姑娘”,她的名字似乎很久沒拿出來用了。
忽然被平遙問起,林鈺也不知怎的,暗暗有些雀躍,甚至忘了一些接話的規(guī)矩,直接說:“我叫林鈺,雙木林,左金右玉!
說完又小心轉(zhuǎn)眼,觀察這位公主的反應(yīng)。
平遙倒是沒追究她的失言,只輕嗤一聲:“好俗氣的名字!
聽著不像刻意挖苦,是打心底覺得這名字俗。
林鈺抿一抿唇,也不敢說什么,只悶悶將腦袋轉(zhuǎn)回去,“污了公主的耳,是民女罪過!
話是規(guī)矩了,心底的不服氣卻也溢出來。
平遙再有一月就滿二十,尚未婚配亦未賜下公主府,倒是頭一回見到林鈺這等“宮外人”。
又見她年紀(jì)尚小,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聽說昨日,你嚇壞了我母后身邊一個教習(xí)嬤嬤!
這事皇后尚未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卻先被她的女兒說出來。
林鈺也不知平遙公主要如何為難,只知這罪名是萬萬不能認(rèn)的。
“回公主的話,民女那時病著,是殿下的蛇躥了出來!
明明白白的推卸責(zé)任,平遙聽了卻不為難。
甚至頗為幸災(zāi)樂禍地說了句:“老貨,就該這樣嚇?biāo)!?br>林鈺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微微睜大眼睛,不等兩人聊到下一輪,殿內(nèi)帝后駕到了。
林鈺第一回見到大興的君主,從前只知他年號咸禎,今日見他與皇后年紀(jì)相當(dāng),四十出頭,也并不見蒼老。
而冠禮開始之后,林鈺又在咸禎帝身邊見到了熟人,沈太師親自主持這場冠禮。
一切按部就班,她又忽然覺得少了些什么。
對面皇子隊列中,那位七皇子仍舊未到。
趁著場內(nèi)念著些官話,林鈺悄悄轉(zhuǎn)頭問探芳:“怎么不見七殿下?”
探芳也不知出了什么狀況,只輕輕搖頭。
而此時許晉宣已踏入殿內(nèi),長發(fā)束在頭頂,只一眼便在人堆里尋到了林鈺。
不如她平日好看。
不過既然是她,也沒有那么差。
心里評完,又對著人揚了揚唇,他便恢復(fù)成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垂了眼,面無表情,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那帝王父親跟前。
林鈺頭一回見他這般守禮,安安生生跪在那兒聽誡詞,清瘦身形挺得筆直。
林鈺也是第一回察覺兩人身份的天塹,往日在自己身邊的是“許晉宣”,而今日立在殿前的,是五殿下。
眼前逐漸模糊,耳邊莊重的念詞也不入耳,林鈺又續(xù)上了昨夜的心事。
自己的一生,就這樣同他捆在一起了嗎。
其實眼前過得不算太差,至少比上輩子慘死好了太多太多,可有的時候,她還是覺得不安心。
例如許晉宣從未袒露過他的過往,亦從未言說過他的將來。
回宮是為了什么,他要做些什么,從來不對自己講……
胡思亂想著這些,那邊又有了新動作,那頂皇子金冠,就要加到他頭上了。
“不好了!”
卻也是此時,殿外忽然傳來內(nèi)侍的驚呼。
加冠禮被迫中斷,眾人又聽他說著:“文淵閣失火,火勢波及文華殿,還請陛下速速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