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里飄來的話音,輕輕叩在耳畔,少女的唇角便漫開一抹柔潤的笑意。
而那立于長風之中的艷色紅衣,如烈火燃盡寒霧,穩(wěn)穩(wěn)落進她眼底,瞬間將她心底所有的不安,都熨帖得平整。
聞語凝清晰地知道,就在這一日這一時,她終于從姐姐的棋局中掙脫,不再是任人擺布的一枚棋子。
聞卿凝始終將她視作手中籌碼,可誰也不知,這枚看似柔弱無骨的棋子,心中早已藏好了依仗。
這份依仗,曾是她孤注一擲的賭,賭那個能護她的人會醒來。
直到此刻,風卷紅衣至,她清楚,這場賭,她贏了。
從初見秦紅衣,到短暫相處后,聞語凝知道秦紅衣絕非尋常修士。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離開這片困住她的天地,就像那夜對秦紅衣所言,她要把最初的那份心動,永遠妥帖地藏在心底。
她生來就不是強求的性子,那人既已從她眼底的世界里淡成了模糊的影。
她便斂了所有追尋的念頭,只將心底那點最初的喜歡,釀成了支撐余生的月光。
這月光溫柔,卻也清冷,將她困在回憶的圍城里,歲歲年年,無人叩門。
無數(shù)片裁著相思的流蘇葉,被風卷著掠過指尖,最終都只能輕飄飄落在心湖,漾開一圈無人看見的漣漪,便沉了底。
若不是聞卿凝非要將她這枚看似溫順的棋子,碾碎了去博旁人歡心。
她或許會就著這點月光,在這圍城里,安安靜靜地困到歲月盡頭。
但現(xiàn)在她想推開那扇銹跡斑斑的心門,撿拾起滿湖飄零的流蘇葉,去尋那個早已消失在時光里的人。
哪怕前路茫茫,哪怕尋不到歸處,至少,她想讓那份喜歡,不再只困在心底發(fā)霉。
“要我殺了她嗎?”
秦紅衣的聲音清冽如霜,驟然落在耳邊。
聞語凝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纖弱的肩頭微微掙了掙,想從聞卿凝的桎梏中脫開。
可那只手如鐵鉗般,依舊死死攥著她的手腕,指節(jié)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里。
“姐姐,我不是你手中的棋子……讓我走吧!
她的聲音很輕,像風中搖曳的流蘇葉,帶著幾分哀求的溫軟。
話音未落,聞卿凝的目光便從秦紅衣身上收回,那雙眸子此刻只剩徹骨的冰冷:“留在姐姐身邊,你哪里都去不了!
初見秦紅衣時,聞卿凝確曾被她身上那股深不可測的恐怖氣息驚得心頭發(fā)顫。
可此刻再看,秦紅衣周身流露的,不過是大乘境的靈力波動。
更何況這殿中尚有半步帝境的強者坐鎮(zhèn),身邊還環(huán)伺著數(shù)尊大乘修士。
她不信秦紅衣真能從這銅墻鐵壁中帶走聞語凝,在她眼里。
這世間能破她棋局的,只有一個姜千秋,而眼前人,絕不是。
不遠處的秦紅衣見此,便斂了所有言語,只抬步,一步步朝著二人緩行而來。
那步伐輕緩,卻似踩碎了殿宇間凝滯的空氣,每一步落下,都讓周遭的風息都跟著沉了幾分。
聞卿凝眸光驟然一縮,腕間真氣如銀蛇般竄出,瞬間將聞語凝纏縛在側,讓她纖弱的身子動彈不得。
緊接著,她周身大乘巔峰的靈力轟然炸開,如驚雷滾過蒼穹。
那股碾壓性的威壓席卷而下,上宗殿宇的石階縫隙里,竟簌簌落下細塵。
可秦紅衣的腳步依舊穩(wěn)如磐石,仿佛那滔天威壓不過是拂身而過的薄霧。
她紅衣獵獵,身影在風中愈發(fā)挺拔,竟沒有半分滯澀。
聞卿凝眉頭緊蹙,心底的不安愈發(fā)濃烈。
她不及細想,指尖凝出一道凝練的真氣,如利箭般撕裂空氣,直逼秦紅衣面門,她要先探探這紅衣人的底細。
然而,那道勢不可擋的大乘真氣,在距秦紅衣周身三寸之處,卻驟然如碎玉般崩裂開來,連她的衣袂都未曾吹動分毫。
“看在你是她姐姐的份上,我不想殺你。”
秦紅衣的聲音冷得像千年寒潭,沒有半分波瀾,卻讓聞卿凝的心頭猛地一沉。
恰在此時,遠處天際忽有無數(shù)道磅礴氣息席卷而來,如奔雷逐浪般掠過云霄,轉瞬便落在月華宗的白玉階前。
來者之中,既有月華宗的長老,玄袍覆體,也有其他宗門前來賀喜的賓客。
錦袍玉帶或素衣布衫,卻皆帶著大能修士獨有的威壓。
顯然,聞卿凝方才那大乘巔峰的靈力震蕩,早已將整個山頭的目光都引了過來。
“聞宗主,殿宇周遭靈力翻涌如沸,敢問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人群前端,一名身著青灰儒衫的老者率先出聲,手中長須被風拂得微顫,語氣里滿是驚疑。
聞卿凝聞言,眼底飛快掠過一抹算計,旋即抬手指向秦紅衣,聲音里帶著幾分刻意的悲憤:“叨擾諸位雅興了!今日乃我月華宗宴請同道之日,竟有不速之客膽大包天,闖我宗門劫親之舉,實在讓諸位見笑了!”
這話如一顆石子投進沸水,在場眾人臉色皆是一凜,目光齊刷刷地聚在秦紅衣身上。
可當看清那抹艷紅之下,竟是位女子時,先前開口的儒衫老者不禁頓了頓,再次拱手道:“聞宗主,您莫不是在說笑?古往今來,只聞男子搶親,何曾見過女子劫親的道理?”
張宗主,你看我像是在說笑嗎?”
聞卿凝聲音一沉,“此女來歷不明,一入宗內便要執(zhí)意帶走我妹妹,這不是劫親,難道是請親不成?”
這話入耳,在場眾人臉色又是一凜,紛紛交換了個眼神,目光再次沉沉落在秦紅衣身上。
可當眾人凝神細探,感知到秦紅衣周身散逸的,不過是大乘初境的靈力波動時,周圍氣流悄然松緩下來。
但也無人上前,也無人多言。
這些各宗門的老狐貍,個個都是人精,豈會看不出其中端倪?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乘初境修士,敢孤身闖月華宗這龍?zhí)痘⒀ā?br>還敢在聞卿凝面前直言帶她走,這本就是最不合常理的地方。
更何況,聞卿凝先前既已將大乘巔峰的威壓鋪得漫天都是,此刻卻只立在原地。
雖凝著靈力,卻遲遲沒有再出手的打算,反倒將劫親的由頭鬧得人盡皆知。
眾人瞧透了這無聲的對峙,聞卿凝分明是在借他們這些外人的眼睛探底。
連她都不敢輕易動這紅衣人,足見此女看似淺淡的修為下,藏著何等深不可測的底牌。
被真氣纏縛的聞語凝,眸中已蓄滿了擔憂,那點濕意凝在睫羽下,幾乎要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她盡管知曉秦紅衣的不凡,可當目光掠過周遭數(shù)尊大能沉如淵海的面容。
感受著他們周身縈繞的足以讓天地變色的威壓時,心口還是像被無形的手攥緊。
相隔不過數(shù)步的秦紅衣,捕捉到她這雙惶急的眼。
她沒有言語,只微微側首,朝著聞語凝遞去一個極淡的眼神。
眉峰輕挑,眼底那抹冷冽稍稍化開,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安撫,宛若寒夜里的一點星火,竟讓聞語凝翻涌的心湖,奇異地靜了幾分。
秦紅衣雖已從夢魘世界掙脫,大半傷勢也已復原,可距巔峰時期仍有差距。
但即便如此,眼前這些大乘境修士,在她眼中,也不過是劍下可斬的浮塵。
更讓她凝神的是,遠處云端,正有一道半步帝境的氣息如蟄伏的古龍般,悄然盤踞觀望,雖未露面,卻已將殺機藏在了風里。
聞卿凝見眾人始終觀望,沒有半分動作,終于按捺不住,聲音冷硬地朝著在場眾人拱手:“此女擅闖我月華宗,意圖不軌,還請諸位同道一同協(xié)助,殺了她!”
這話如一塊石頭砸進死水,那些原本只想隔岸觀火的修士,終究架不住“宗門道義”的名頭,紛紛開口應和。
“老朽愿助聞宗主一臂之力,除了這等狂徒!”
“本座也附議,豈能容此等人物在月華宗撒野!”
“今日既來道賀,便為聞宗主添一份力,肅清這等擾亂宗門之徒!”
一道道聲音接連響起,原本松散的人群漸漸圍成圈,靈力波動如怒?駶阆矶鴣恚丶t衣的方向層層壓去。
聞語凝看得心頭劇顫,蒼白的唇瓣被牙齒咬出一道血痕,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她的依仗,獨對這滿場風雨,獨抗這滔天殺機了。
漫天殺機如寒刃懸頂,秦紅衣卻自始至終面色澄定。
她凝望著聞語凝的眉眼,輕輕道:“要殺了他們么?”
此言落地,便是那些本欲袖手的修士,也被這輕描淡寫的狂言激得心頭火起。
“放肆!你不過大乘初境的修為,也敢在此狂言?簡直是自尋死路!”
怒喝未落,那修士已踏前一步,周身靈力轟然勃發(fā),大乘巔峰的威壓如浪濤般席卷開來。
可秦紅衣連余光都未向他分去半縷,眸始終膠著在聞語凝臉上。
“我不希望你因我受傷!
聞語凝輕聲道,縱使秦紅衣的目光安慰,眉宇間的憂色卻如蔓草瘋長,“若事不可為,你……還是走吧!
“我既而來,便定會帶你離開。”
秦紅衣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擲地有聲的篤定,“定會帶著你藏在心底的那份喜歡,尋到歸處!
稍頓,她又添了一句,字字落在聞語凝心尖:“我們一起。”
這四字輕淺,卻似驚雷炸響。聞語凝咬住唇,什么也說不出,唯有淚水如斷線的珠玉,簌簌砸落在衣襟上。
那被徹底無視的大乘巔峰修士,此刻已是怒極攻心。
他大手驟然一攥,恐怖的威壓如烏云蓋頂,裹挾著撕裂虛空的銳嘯,朝著秦紅衣猛撲而去。
直到那道威壓已近在咫尺,她才緩緩抬眸,眼底不見半分波瀾,如寒梅傲立,寸步不移。
聒噪!
一聲輕斥,不似怒喝,卻讓整個天地仿佛靜了一瞬。
秦紅衣右手五指微屈,看似隨意地朝著那道威壓虛按而去。
沒有驚天動地的絢麗,也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鳴。
那足以讓尋常大乘修士退避三舍的恐怖力量,竟在觸碰到她指尖氣勁的剎那,如冰雪消融般蕩然無存。
那名大乘巔峰修士瞳孔驟縮,臉上的怒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只覺一股無形的力量順著威壓反噬而來,氣血翻涌間,竟忍不住后退三步,喉間泛起腥甜。
“你……你不是大乘初境?”
他聲音發(fā)顫,看向秦紅衣的目光里,終于多了幾分忌憚與惶恐。
秦紅衣懶得與那修士糾纏,轉眸望向聞卿凝,聲線冷冽卻帶著一絲克制:“今日這局,可血流成河,亦可片血不沾!
換作從前的她,此刻早已動手,哪會多言半句,更不會有半分容情。
可自夢魘世界歸來,她心底的殺念已如退潮般漸淡,更何況,她不愿在聞語凝面前,展露自己滿手血腥的模樣。
“我不信你能做到!
聞卿凝的聲音帶著強硬。
“姐……”
聞語凝輕喚一聲,話未說完,便被聞卿凝驟然回首的厲色打斷。
“閉嘴!”
呵斥落定,聞卿凝的目光掃過秦紅衣,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銳利:“她不是姜千秋,沒那個能耐帶你離開!
姜千秋三字如驚雷劈下,秦紅衣的瞳孔深處瞬間掀起狂瀾。
這名字她不算熟稔,卻早已刻入骨髓,那個周身纏繞著墨色驚雷,眼眸黑得不見底的少女。
僅僅是念及此人,一股沉寂許久的殺意便不受控制地從秦紅衣心底竄起。
如墨色的藤蔓般瘋長,順著血脈蔓延至四肢百骸,讓整個天地間的空氣都染上了刺骨的寒意。
“你識得姜千秋!
聞卿凝先是微怔,隨即心頭一凜,從這句平淡的話里捕捉到了異樣:“你也認識姜千秋?”
秦紅衣未答,只低低笑了起來,笑聲里摻著些說不清的意味:“如此看來,這方天地,原是姜千秋的世界!
“你究竟是誰?與姜千秋是什么關系?”
聞卿凝這才真正覺出不對勁。
姜千秋是何等人物?那是真正的帝尊,眼前這紅衣女子竟也識得。
面對這追問,秦紅衣只淡淡吐出四字,卻如驚雷般炸在聞卿凝與聞語凝耳邊,讓二人徹底僵在原地。
“敗軍之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