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劍光如驚鴻裂帛,劃破鉛灰色的天幕,將凝滯的云層撕出一道刺目的豁口。
一襲勝雪白衣,此刻已濺上幾縷刺目的血痕。
可劍身卻愈發(fā)清亮如秋水,寒芒吞吐間,逼得那團(tuán)血色肉狀的老者連連后退,狼狽不堪。
然而,顧劍的一雙眸子,卻自始至終凝在下方少女身上,分毫未移。
劍光下的顧清染猛地俯身按住胸口,那里像是被一只無形手狠狠攥住,尖銳的疼意順著血脈蔓延。
最初那縷心悸漫上心頭時(shí),她便知沈書仇定是出事了。
可當(dāng)她踏著風(fēng)聲馬不停蹄奔回此處,望著空寂得只剩塵埃浮動(dòng)的小屋,可還是終究是慢了一步。
唯有那把舊搖椅,還在穿堂風(fēng)里悠悠晃著,“吱呀”聲斷斷續(xù)續(xù),像誰殘留的嘆息。
恍惚間,她似還能觸到椅面未散的余溫。
“蘇絕洛!
顧清染的聲音里凝著霜雪一只手死死握住搖椅。
“是你,一定是你!”
顧清染心里很清楚,想要找到沈書仇,想要帶走他的唯有蘇絕洛那個(gè)女人。
心底的不安如潮水般瘋漲,顧清染幾乎能篤定,蘇絕洛那個(gè)女人定在對沈書仇做什么。
“蘇絕洛!你若敢傷害他,我一定會殺了你!
話音未落,她身影已如離弦之箭掠出,朝著紫煙云閣的方向疾馳而去。
恰在此時(shí),穹蒼之上的劍光驟然暴漲,顧劍手中那柄長劍似吸盡天地鋒芒。
劍身在激戰(zhàn)中愈發(fā)瑩白如玉,劍脊流轉(zhuǎn)著冷冽的寒輝,每一次揮斬都帶起裂風(fēng)銳嘯。
在步步緊逼間,他手腕陡沉,長劍如銀河瀉地般劈落。
“嗤啦”一聲。
劍便將那老者所化的禁忌血肉斬得粉碎,劍上血珠未沾,只余凜然劍氣四散開來。
解決掉對手,顧劍沒有片刻耽擱,足尖一點(diǎn)虛空,手中長劍斜指地面,劍穗輕晃間,身形已如鬼魅般擋在了顧清染身前。
驟見顧劍攔路,顧清染腳步未停,眼底寒芒一閃,周身無形劍意驟然凝聚。
一道漆黑如墨的劍氣自暗影中竄出,裹挾著蝕骨殺意直斬顧劍面門,那劍氣所過之處,空氣都似被割裂出細(xì)微的裂痕。
顧劍眉頭微蹙,手中長劍輕抬,劍刃精準(zhǔn)迎上那道劍氣,只聽“!钡囊宦暣囗憽
如玉劍身在月光下掠過一抹流光,劍氣瞬間崩碎成點(diǎn)點(diǎn)寒星。
顧清染見狀,眸中殺意更濃,周身劍意如驚濤駭浪般翻涌。
她雖赤手空拳,卻有無數(shù)道無形劍影在掌心凝聚。
如驚雷穿云,或如寒梅吐蕊,招招狠戾刁鉆,劍劍裹挾著殺意,盡數(shù)朝著顧劍招呼而去。
顧劍始終沉默,手中長劍舞出一片密不透風(fēng)的劍花,劍影如梨花漫落,每一次格擋都精準(zhǔn)無比,將顧清染的劍招盡數(shù)化解。
他目光緊鎖著她失了方寸的模樣,劍鋒始終留有余地,只愿先穩(wěn)住她,再問清緣由。
縱使顧清染的劍意凌厲詭譎,無形劍影帶著致命的刁鉆,可她對面的,是執(zhí)掌天下第一劍的顧劍。
幾番纏斗下來,顧清染的無形劍影始終沖不破顧劍那長劍織就的防御。
每一次劍刃相撞,她都能感受到對方劍上傳來的磅礴力道,讓她連半步都無法越過。
只能眼睜睜看著紫煙云閣的方向,任由焦灼與憤怒隨著劍招的落空,在心底不斷堆積。
“夠了!”
顧劍見她劍招愈發(fā)狠絕,絲毫沒有停手之意,終于不再一味格擋。
長劍驟然爆發(fā)出刺眼寒芒,一劍便破了她周身翻涌的劍意,劍尖斜指地面。
劍身穩(wěn)穩(wěn)橫在了顧清染眼前,劍脊流轉(zhuǎn)的冷輝映得她眼底殺意微微一滯。
“要么殺了我,要么讓開!
顧清染盯著橫在身前的劍刃,抬眸時(shí)眼底仍凝著未散的焦灼,目光死死鎖著顧劍。
“你究竟為何事,竟急到如此地步?不妨與我說說!
望著她這張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臉龐,感受著體內(nèi)隱隱的共鳴,顧劍緊握劍柄的手微微松了松,聲音罕見地染上幾分柔和。
“我要去救我?guī)煾怠!?br>顧清染聽出他語氣中的無惡意,緊繃的脊背稍緩,抿了抿泛白的唇,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師傅?”
顧劍身形微頓,眸中閃過一絲怔忪。
師傅二字如驚雷般在耳畔炸響,他心中像是有什么念頭驟然清晰。
這四年里,前三年半他都在閉關(guān)養(yǎng)傷,直到半年前才出來。
出來后的第一樁事,便是尋她,更重要的,是找沈書仇。
只是他尋了數(shù)月無果,萬萬沒料到,會在今日這般倉促的境況下與她重逢。
聽聞她提及師傅,顧劍這才猛然驚覺自己一直忽略的關(guān)鍵。
顧清染這一身凌厲無匹,能與他分庭抗禮的劍道,究竟是如何得來?
他記得分明,四年前,她還只是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身軀里沒有半分修行根基。
可如今,她依舊是那具凡胎肉體,不同的是,這具看似尋常的軀殼里,竟藏著一抹他全然看不透的驚天劍意。
明明無靈力流轉(zhuǎn),無禁忌之力纏繞,偏偏抬手落步間,便有劍影縱橫,仿佛她自身就是一柄出鞘的絕世好劍,骨血為鋒,魂魄為刃。
在這禁忌橫行,正統(tǒng)修行之路早已斷絕的世道,人人皆以禁忌之力續(xù)命。
她卻修出了一副“有劍無靈”的劍軀。
這般劍道,是他浸淫劍途數(shù)十載,從未窺見的玄妙境界。
放眼天下,除了早已淪為禁忌的那個(gè)人,除了他自己,還能有誰能教出這等融清絕意境與無匹鋒芒于一體的劍道?
更令他費(fèi)解的是,那人究竟有何等通天手段,能在這禁忌肆虐大道崩壞的天地間,護(hù)住這樣一份純粹劍意!
將一個(gè)凡人,教成了一柄行走的不染塵埃的劍?
“你師傅究竟是何人?”
顧劍追問,語氣中添了幾分鄭重。
顧清染依舊緊盯著他,眼前人突然出現(xiàn),雖此刻無半分惡意。
可那份莫名的熟悉感與突兀感交織,讓她始終不敢放松警惕,抿著唇不肯再言。
見她戒備未消,顧劍無奈輕嘆,放緩了語氣:“你不必怕我,四年前,我們曾有一面之緣,你該還記得,你尚欠我一個(gè)約定!
“你是四年前那一晚的人……”
顧清染瞳孔驟然一縮,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翻涌。
顧劍頷首,手中長劍輕輕垂落,劍穗掃過地面塵埃:“正是我,所以你無需顧慮,若你要救你師傅,或許我能幫上忙!
“我?guī)煾,正是你四年前救下的人。如今他被蘇絕洛擄走,我必須去紫煙云閣救他!
顧清染這才稍稍卸下戒備,聲音輕緩了幾分。
況且有顧劍在側(cè),救出沈書仇的把握總歸能大些。
只是她未曾察覺,話音落下時(shí),顧劍眼底驟然掠過一抹難以置信的驚色。
與此同時(shí),另一間房內(nèi)早已被血色浸透。
猩紅的帳幔飄零如殘霞,與刺入胸膛濺出的血霧纏在一起,分不清哪處是布帛,哪處是溫?zé)岬难?br>陰郁的黑氣順著撕裂的皮肉鉆入骨髓,又纏上奔涌的血脈。
沈書仇那縷微弱的神魂,在一片翻涌的潮汐幻境中愈發(fā)渙散,肉體的觸感正像被潮水沖刷的沙粒,一點(diǎn)點(diǎn)從神魂的感知里剝離。
漆黑的刀刃深深嵌在血肉中,正瘋狂虹吸他全身的血液。
此刻他的神魂與肉體早已斷了大半聯(lián)系,僅剩一絲微不可察的心跳,維系著最后一點(diǎn)牽連。
隔壁房間里,蘇絕洛赤著絕美的胴體,肌膚慘白,卻泛著病態(tài)的緋紅,從脖頸一路蔓延到鎖骨,像血滲進(jìn)了皮肉里。
她眼神渙散又狂熱,枯瘦的手指死死扣著肩,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骨血里。
血色朱唇一開一合,喃喃低語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癡迷:“茶茶……再等等……等吸干了他的血,浸透了他的魂,你就醒了……很快……很快了……”
頃刻間!
沈書仇周身血液驟然被禁忌陣法的力量扯動(dòng),如困獸般掙裂血管,盡數(shù)涌入那柄漆黑刀刃。
此刀正是屋內(nèi)陣法的核心,吞噬的豈止是他體內(nèi)流淌的禁忌之血。
黑刀寒光流轉(zhuǎn)間,正一寸寸斬?cái)嗨窕昱c肉體的牽連。
連靈魂深處盤踞的執(zhí)念肉體承載的情感,都被生生剝離碾碎,化作滋養(yǎng)鮮血的腐泥。
她要這一切熔入血中,借陣法之力翻涌,灌入蘇茶茶體內(nèi)。
鮮血抽離的剎那,沈書仇身軀慘白如死灰,模樣卻分毫未改。
縱使血枯,魂體分離,陣法的禁忌力量仍將這具軀殼釘在生死之間,不讓其輕易腐朽。
下一秒,蘇茶茶猛地拔出黑刀,刀刃上的猩紅濃得化不開,那是沈書仇的血,更纏裹著他被生生剝離碾作齏粉的情感。
“茶茶……馬上……你很快就可以醒了……”
蘇絕洛的聲音漫來,黏膩如浸了血的蛛網(wǎng),帶著病態(tài)的蠱惑與滿足的喟嘆。
在這股無形之力的操控下,蘇茶茶眼神空洞機(jī)械地抬手,將那柄淌著妖異紅光的刀刃,狠狠扎進(jìn)自己的胸膛。
飽吸禁忌之血與情感的刀鋒,如切朽木般輕易破開皮肉。
刀身之內(nèi)凝滯的血潮轟然迸發(fā),似決堤的狂瀾順著傷口奔涌,瞬間灌入她的四肢百骸。
可詭異的是,這般狂猛的血涌,一入體便驟然沉寂,宛若投入萬丈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更別提半分預(yù)想中的異動(dòng)。
隔壁屋內(nèi),蘇絕洛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鎖著紋絲不動(dòng)的蘇茶茶,感知到她的狀態(tài)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指尖不自覺攥緊,喉間溢出難以置信的低喃:“不可能……怎會如此……”
蘇絕洛就是打算用沈書仇體內(nèi)流淌的禁忌血液,一旦與蘇茶茶體內(nèi)殘存的禁忌之力相觸,必會引發(fā)變化。
可眼下在蘇絕洛的感知里蘇茶茶依舊是一副行尸走肉般的狀態(tài)。
“不……不該是這樣的……一定是少了什么……”
蘇絕洛不住搖頭,聲音里爬滿了難以置信的扭曲。
與此同時(shí),沈書仇神魂墜落的潮汐之地,早已被一片猩紅徹底浸染,那是他被抽離的血。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蘇絕洛癲狂的嘶吼仍在虛空中回蕩,帶著瀕臨崩潰的偏執(zhí)。
沈書仇聽著這歇斯底里的聲音,縱使神魂已與肉體斬?cái)酄窟B。
嘴角還是勾起一抹近乎嘲諷的笑意,心底竟漫開一絲隱秘的爽感。
他的血里,那屬于澹臺池孤的力量,早在四年前便已沉眠蟄伏,連他自己都尋不到半分蹤跡。
蘇絕洛妄圖借這早已沉寂的力量復(fù)蘇茶茶,從一開始便是徒勞。
其實(shí),從她找到沈書仇的那一刻,就察覺了這一點(diǎn)。
可偏執(zhí)早已吞噬了理智,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賭上這一把。
可面前發(fā)生的這一幕卻是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這無不告訴她,沈書仇的血現(xiàn)在只是普通的血沒有任何作用。
就在蘇絕洛瀕臨崩潰,神智幾近錯(cuò)亂之際。
沈書仇那具死寂的肉身,竟驟然響起“咚咚—咚咚”的聲響。
那聲音沉實(shí)而有力,每一次跳動(dòng)都似在叩擊虛空。
隨著這節(jié)奏,方才灌入蘇茶茶體內(nèi)本已沉寂如死的血液,竟仿佛驟然蘇醒,一縷微弱卻清晰的波動(dòng),開始在她四肢百骸間悄然擴(kuò)散。
這突如其來的跳動(dòng)聲,沈書仇在神魂深處聽得一清二楚。
此刻的他,雖與肉身斬?cái)嗨懈兄晌í?dú)這心臟的搏動(dòng),如鼓點(diǎn)般精準(zhǔn)地傳進(jìn)他的意識里,帶著滾燙異樣的力量。
心口那陣悸動(dòng)牽引的氣息,如舊識重逢般撞入在神魂上。
這縷熟悉感刻骨銘心,分明是澹臺池孤獨(dú)有的。
這肉身的異動(dòng)并非他一人感知,蘇絕洛那張寫滿癲狂的臉龐,也驟然僵住,顯然被這突兀的變化攫住了心神。
尤其當(dāng)注入蘇茶茶體內(nèi)的血液開始翻涌沸騰,連殘留在她經(jīng)脈中的禁忌之力,都在這滾燙血浪里被盡數(shù)吞噬,繼而產(chǎn)生劇烈共鳴。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連同心跳里傳來的熟悉氣息,都在清晰地告訴沈書仇,沉寂四年的澹臺池孤,終于出現(xiàn)了。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她竟會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