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我不想去學(xué)堂。”
小院門前,紅衣攥著身旁人的衣角輕輕晃著,聲音里裹著點撒嬌的軟糯。
“不行,哪有孩童不上學(xué)堂的道理!
身旁人眉眼帶笑,語氣卻沒半分松動。
“可紅衣不想去嘛。”
她往樹影里縮了縮,陽光漫過發(fā)梢,染出層淡淡的緋紅。
“紅衣就想守著師尊!
小手還在執(zhí)拗地搖著那截衣袖,聲音軟得像團棉花:“師尊,紅衣就不能做那個不用上學(xué)堂的特殊小孩嗎?”
身旁人被她這模樣逗得笑意更深,指尖輕點了下她的額頭:“紅衣自然是特殊的,但學(xué)堂也得去!
紅衣的小臉上瞬間垮了下來,胖乎乎的手指委屈地絞著衣角,鼻尖微微泛紅:“師尊騙人……”
她仰起頭,睫毛上沾了點細碎的陽光,像落了星子:“先生說過,師尊最疼紅衣了,要是紅衣在學(xué)堂里被欺負了,師尊會飛過來保護我嗎?”
大人彎腰揉了揉她的發(fā)頂,指尖觸到那抹暖融融的微紅:“會!
“那要是先生罰我抄書呢?”
“便罰!
紅衣小嘴一癟,忽然踮起腳尖湊到大人耳邊,用氣音說:“那我把先生的硯臺藏起來,師尊可不許告訴別人。”
樹影晃了晃,大人低笑出聲,牽起她軟乎乎的手往巷外走:“先去了再說!
紅衣一步三回頭,手指卻悄悄勾住了大人的指縫,像抓住了不肯放的糖。
.......
.......
小小的身影漸遠漸淡,眼前的畫面忽然如冰面般裂開數(shù)道縫隙,蛛網(wǎng)似的蔓延開來。
意識再次不受控地渙散,恍惚間,畫面里那抹漸遠的白衣仿佛有所感應(yīng),驟然回眸望來。
就在視線相觸的剎那,畫面撕裂的聲響陡然尖銳,裂痕如瘋長的藤蔓爬滿整個視野。
不過數(shù)息功夫,那些鮮活的光影便在秦紅衣腦海中碎成齏粉。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她猛地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喉嚨里滾出破碎的嗚咽,雙眸早已被血色浸透。
每次都是這樣,每次只要窺見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這些零碎的畫面便會強行闖入腦海。
可每當(dāng)畫面終結(jié),隨之而來的便是徹底的撕裂,連帶著她的意識也被拖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不知在混沌中沉浮了多久,當(dāng)秦紅衣再次掙扎著從黑暗里睜開眼時,一股滅頂?shù)膭⊥此查g席卷了全身。
那痛楚尖銳得仿佛要將她的骨頭一寸寸碾碎,比撕心裂肺更甚千萬倍。
在黑暗的撕扯下,秦紅衣的意識也終究再被拖入黑暗,在步入黑暗前,朱唇依舊喃喃道:“為什么!
就在秦紅衣的身影被黑暗徹底吞噬的剎那,遠處那抹白衣緩緩斂回了目光。
他眉峰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角,低低的疑惑漫在風(fēng)里:“是誰在窺探?”
話音未落,另一道極輕的冷笑便貼著暗處漾開,像淬了冰的自語,又像對著虛空宣告:“秦紅衣,這才只是個開始!
風(fēng)掠過樹梢,帶起細碎的聲響,仿佛有什么無形的網(wǎng),正悄然收緊。
.......
.......
秋風(fēng)日漸凜冽,卷著院角的落葉打著旋兒,嗚嗚咽咽地穿堂而過。
風(fēng)里混著孩童清脆又稚嫩的嗓音,飄到一旁身著青色道衣的沈書仇耳中。
那日之后,整整一個月悄然而過。
小院里波瀾不驚,倒是沈書仇難得的清閑時光。
每日教澹臺池孤識幾個字,其余大半時候,便躺在搖椅上,任秋風(fēng)拂過衣襟,曬著不烈的日頭。
偶爾他會牽著小丫頭出門買些零嘴,只是每次來回都能察覺到暗處投來的,若有似無的目光。
沈書仇渾不在意,畢竟這樣安穩(wěn)的日子,本就所剩無幾。
這一個月里,蘇茶茶始終沒有露面。
沈書仇大約能猜到她正面臨著什么,卻沒打算去插手。
或許,他只是想在這難得的閑暇里,多偷幾分清凈,暫不去攪和那些紛擾。
暮色漫進小院時,昏黃的霞光正溫柔地覆在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上。
澹臺池孤坐在書桌旁,小眉頭皺著,嘴里反復(fù)念叨著什么,透著股悶悶的賭氣意味。
沈書仇則在一旁的搖椅上閉目養(yǎng)神,只嘴角偶爾漾開幾絲淺淡的笑意,顯然將小丫頭的動靜聽在耳里。
“好了,今日就到這里吧!
沈書仇忽然睜開眼,看向桌邊的小丫頭,語氣里帶著笑意。
可澹臺池孤像是沒聽見,依舊低著頭,機械地重復(fù)著方才的內(nèi)容。
沈書仇見狀,又笑了。
這小丫頭,分明是在跟自己鬧別扭呢。
他起身走到書桌前,抬手想揉揉她的小腦袋,澹臺池孤卻猛地把頭一偏,躲開了那只帶著暖意的手。
“怎么,不開心了?”
沈書仇的聲音里笑意更濃了些,明知故問。
澹臺池孤抿著嘴沒說話,卻也停了念叨,小臉上還掛著幾分執(zhí)拗。
沈書仇瞧著她這模樣,又笑了:“好了,晚上道主再給你講個別的故事,如何?”
聽到這話,澹臺池孤才緩緩抬起眸子,漆黑的瞳孔里瞬間漾起好奇的光:“還有別的故事嗎?”
沈書仇淡笑著點頭:“有啊!
“那是什么故事?也是小狐貍的故事嗎?”
小丫頭往前湊了湊,追問著,聲音里的悶悶不樂散了些。
“不是。”
沈書仇搖了搖頭,頓了頓又道,“是一個被遺棄的小孩子的故事!
澹臺池孤聞言,小眉頭輕輕動了動,忽然抬頭看向他,小聲問道:“那……像我一樣嗎?也是被撿到的?”
沈書仇望著她,沉默未語。
下一秒,澹臺池孤又開口,帶著幾分茫然的困惑:“為什么別人都有父母,我卻沒有?就連小狐貍,都有家人啊!
從前的澹臺池孤,腦海里壓根沒有父母這類概念,或許她連自己的形態(tài)都不會了解。
一個月前,她都不會對這些產(chǎn)生絲毫好奇。
這一切的改變,始于那一晚,之后這段日子,沈書仇會帶她走出小院,加上課本里的點滴見聞,才讓她慢慢生出了這樣的疑問。
沈書仇聽著,微微一怔。這一個月來,她身上那些細微的變化,其實都落在了他眼里。
可以說,如今的澹臺池孤,算是一只腳踏進了人間煙火里,只是離真正融入,還差得遠呢。
面對這個問題,沈書仇怔了怔,隨即淺淺一笑:“因為我家的小丫頭是特殊的!
“特殊的?”
澹臺池孤小聲重復(fù)著,眼底滿是不解,“哪里特殊了?”
沈書仇聞言,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一次,小丫頭沒有躲開,乖乖任由那只手在發(fā)間輕輕揉了揉。
“難道有我,還不夠特殊嗎?”
他問道,語氣里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又補充道,“因為我是澹臺池孤一個人的大人啊!
落日余暉淌進小丫頭漆黑的瞳孔,不知是那抹暖光的緣故,還是方才入耳的話語作祟。
原本沉寂如墨的眼底,竟悄悄漾開一絲微亮,像揉碎的星子,輕輕驅(qū)散了眼底的暗。
“真的嗎?”
澹臺池孤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確定的怯意。
“當(dāng)然是真的!
沈書仇笑著應(yīng)道。
可澹臺池孤聽了,臉上未見多少雀躍,反倒籠了層淡淡的愁緒,像暮春沾了冷雨的花,蔫蔫地垂著。
“又怎么了?”
沈書仇瞧著,心里卻犯了嘀咕,小孩子的心思還真是難猜。
澹臺池孤沒應(yīng)聲,只是低著頭,手指在書頁上匆匆劃過,像在字里行間搜尋著什么。
沈書仇也不急,就靜靜看著,想知道這小丫頭到底在找些什么。
未幾,她似翻到某頁,忙伸著小手指向一行字,遞到沈書仇眼前。
沈書仇凝眸望去,紙上墨跡凝著一句舊話:塵世相逢,終有一別,如萍聚水,風(fēng)來即散。
見此句,他瞬時明了她那抹愁緒的由來。
還未等他開口,澹臺池孤已仰著小臉,眼神里帶著幾分執(zhí)拗:“我不要如書中所言。”
沈書仇聽了,輕輕合上她手中書卷,抬手撫了撫她的發(fā)頂,語氣篤定:“書中之言,都是騙小孩子的!
這話方落,澹臺池孤臉上的愁緒便如被風(fēng)掃過的云,瞬間散了去。
她眼波一亮,忙仰臉問道:“既是騙人的,那……是不是便不用讀書了?”
“不可以。”
回應(yīng)她的,唯有三個字,擲地有聲。
那張剛漾開喜色的小臉猛地一凝,隨即,她氣鼓鼓地從椅上滑下來,扭頭便往屋內(nèi)走,步子邁得又急又重。
“騙子,都是騙子!”
一路走,一路嘟囔,小奶音里滿是憤憤不平。
望著那倔強的小背影,沈書仇無奈喚道:“飯也不吃了?”
小丫頭充耳不聞,一陣風(fēng)似的沖進自己房間。
“砰”地一聲將門重重闔上,那動靜,分明是鐵了心要生悶氣。
沈書仇望著緊閉的房門,又揚聲道:“飯若不吃,那夜里的故事……還聽么?”
靜默了半晌,屋內(nèi)才悶悶地飄出一個字,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聽!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