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昝七的腦海像是被驚雷劈中,一瞬間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連牙齒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顫。
方才那步步緊逼的死亡壓迫,那妖異紫芒的吞噬。
那肉體消融的劇痛,此刻像一場被強行掐斷的噩夢,在腦海里只剩一片混沌的空白,什么也記不清了。
“怎么回事?我這是……怎么了?”
不過剎那間,那股莫名的悸動便如潮水般退去,昝七喉間溢出低低的呢喃,帶著幾分未散的恍惚。
他抬眼四顧,周遭一切如常,并無半分異狀,可心底那絲怪異感卻如附骨之疽。
這種感覺就仿佛方才竟在生死夾縫里堪堪走了一遭。
他很快強壓下這荒誕的念頭,只當是修煉那禁忌之法帶來的反噬又悄然而至。
再凝眸望向堂屋,屋內依舊是先前模樣,未有分毫變動。
正當他足下陰影如活物般蠢蠢欲動,將要攀入門楣之際,一道身影卻如墜星般倏然落下,穩(wěn)穩(wěn)立在他身前,攔住了去路。
“大小姐!
看清來人,昝七心頭一凜,忙收斂了氣息,躬身低喚。
蘇絕洛鳳眸輕抬,目光在昝七身上稍作停留,便轉向那座沉沉的堂屋,聲線清冷如碎玉落冰泉:“你是要取他性命?”
昝七望著她被月光勾勒的側影,鬢邊碎發(fā)隨夜風微揚,那雙眸底的幽緒卻像浸了墨的深潭,任風也吹不散。
他喉間微動,終是沉聲道:“是!
最初尚有幾分猶豫,可到了此刻,他已決意要取堂屋中沈書仇的性命。
“是父親遣你來的!
蘇絕洛的聲音不起波瀾,像在陳述一件早已了然的事,自始至終未曾回眸。
“是!
昝七的回應依舊簡單。
“那你回去吧!
她的話音輕淡,卻似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所有殺意與紛擾都隔在了身后。
昝七聽罷,身形未動分毫,只默立在沉沉暗影中,一言不發(fā)。
“此事,我自會向父親分說!
蘇絕洛見他紋絲不動,聲線里已悄然凝了層冷意。
“大小姐,您不該護著他!
陰影中傳來昝七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勸誡,“這只會惹主上不快!
聞得這話,蘇絕洛沐浴在月色里的朱唇輕輕一彎,似有若無的笑意漫上來,像風拂過水面的漣漪,轉瞬即逝。
“你怎知,我不是來取他性命的?”
昝七抬眼望了她一瞬,隨即緩緩搖頭:“以大小姐的性子,若真要殺他,斷不會有這般遲疑!
這話落定,蘇絕洛的目光微微一動,終是轉了過來,眸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而后淺淺笑道:“這么說,你倒是很懂我?也是,畢竟你在暗處跟著我,已有不少時日了!
昝七依舊沉默,將所有言語都斂入了身后的陰影。
可下一刻,蘇絕洛的語氣驟然一凜,畫風陡轉:“只是你要明白,女人心,本就善變,我想殺誰,不想殺誰,從來由我自己定奪,既不由你,更不由旁人!
昝七喉間的話尚未凝成聲,一道銀光已如星隕裂空。
剎那間撕破他周身翻涌的暗影,將他的本體從沉沉暮色里硬生生拽了出來。
“滾!
蘇絕洛冷呵道。
昝七瞳孔猛地一縮,眼前的大小姐,竟似比往昔強盛了不止一分。
那道銀光雖只乍現即隱,卻如開天之刃般剖開他最倚仗的暗影,瞬息展露的威壓,已足夠讓他心頭發(fā)沉。
他沉默片刻,周身翻涌的陰影如潮水般緩緩退去,身形一步步退至門外,卻未真正離去,只如尊沉默的石像,立在暗處不動。
蘇絕洛眼角余光掃過他的身影,懶得多言。
她身形微動,竟如一縷輕煙般掠過長階,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堂屋的昏暗中。
上鎖的房門,于蘇絕洛而言不過是形同虛設。禁忌之力在指尖悄然流轉,那扇緊閉的木門便如被無形之手輕推,悄無聲息地裂出一道細縫。
掌間躍動的銀芒,堪堪照亮了房內的昏沉。
蘇絕洛垂眸望去,正對上那張闔著眼瞼的睡顏。
她抿緊了唇,目光落在那張臉上時,腦海中忽然掀起時空的褶皺。
記憶如潮水般倒流回許多年前,那時妹妹蘇茶茶總像條小尾巴綴在沈書仇身后,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遠遠跟著妹妹的影子。
她總在不遠處,看著蘇茶茶與沈書仇言笑晏晏,心底不是沒有過靠近的念頭。
可父親蘇瀚的教誨早已刻入骨髓,既已踏上修行路,便要心如寒鐵,萬不可為外物所擾,便是親情,亦有那該割舍的一天。
再加上禁忌修法的侵蝕,蘇絕洛自小便如一塊萬年寒冰,周身總縈繞著拒人千里的冷意。
可誰又窺見,她心底深處,藏著多少對蘇茶茶那般笑靨明媚,無拘無束的艷羨?
往昔記憶尚未在腦海中褪盡,白日那幕便如附骨之疽般浮現。
那只曾牽著妹妹,帶著溫意的手,在她衣間若即若離地游移。
指尖劃過之處,似帶了團微燙的火,順著肌理蜿蜒,幾次三番險險擦過她胸前柔軟的弧度。
那股似撩非撩的觸碰,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偏又帶著不容忽視的灼熱。
讓素來冷如霜雪的蘇絕洛,只覺一股奇異的燥熱從骨縫里鉆出來,順著血脈漫遍四肢百骸。
這般念著,蘇絕洛已悄然坐至床榻邊。身側的沈書仇睡得酣沉,呼吸均勻,仿佛對周遭一切毫無所覺。
她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久久未動,只這般靜靜凝視。
銀芒在她眼底流轉,映著他沉睡的輪廓,也映著她眸中翻涌的,連自己都辨不清的一抹復雜,暗潮般起伏。
許久之后,蘇絕洛朱唇輕啟,聲音輕得像一縷風,似自語又似試探:“你說,我該不該殺了你!
話音落定,她的眸子便牢牢鎖在沈書仇臉上,一瞬不瞬。
可看了許久,那張臉上依舊平靜無波,仿佛真的沉在深沉的睡夢里,對周遭一切毫無察覺。
見狀,蘇絕洛卻像被什么牽引著一般,鬼使神差地慢慢湊近,直到兩人鼻尖幾乎相抵。
他呼吸間的氣息拂在她頰邊,帶著白日里清冽的熟悉感。
讓她清冷的面容上驀地泛起一抹薄紅,順著細膩的脖頸悄然蔓延開去。
沈書仇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顫,眼簾卻依舊闔著,不見半分要睜開的意思。
蘇絕洛的呼吸驀地滯了半拍,方才那點藏在話語里的試探勇氣,像是被這絲微的動靜驚得煙消云散。
她猛地后縮了半寸,耳尖卻比臉頰紅得更烈,連帶著頸側都染上薄緋。
下一刻,那抹羞怯的紅暈驟然被羞惱取代,她手腕一翻,銀芒瞬間出鞘,直指沈書仇心口。
聲音里帶著幾分氣急敗壞:“登徒子!你根本就是在裝睡!”
沈書仇:“……”
心底不由腹誹:這深更半夜的,不好好待在自己家里,偏偏跑到別人家床邊坐著不走的,到底誰才是登徒子?
那抹比冷月更凜冽的銀芒已抵沈書仇胸口,他卻仍未有半分驚醒的跡象。
他已看透,蘇絕洛這副劍拔弩張的模樣,不過是虛張聲勢,眼底深處并無半分殺意。
在他的感知里,這個看似冷若冰霜的女子,內里或許藏著一團滾燙的火,只是被層層寒冰裹住了。
見沈書仇依舊安睡如常,蘇絕洛周身的銳氣忽然泄了,像只蓄滿力卻撲了空的獸,滿腔怒意尋不到出口,蔫蔫地垂了手。
最終她松開緊握的雙刃劍,劍刃輕叩地面,發(fā)出一聲低鳴。
她重又坐回床榻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床沿,喃喃低語如風中碎絮:“你說,如果我要真殺了你,妹妹……會不會更恨我了?”
耳畔絮語纏纏綿綿,沈書仇卻半句也聽不進,只盼著蘇絕洛早些離去。
他的心,此刻全系在隔壁的澹臺池孤身上,方才那小丫頭驟然爆發(fā)出的強大力量,直直鎖向那股洶涌殺意。
若非他及時出手阻攔,恐怕那攜殺意而來者早已化為齏粉。
可也正因他這一攔,小丫頭耗盡氣力,徹底陷入了沉睡。
“你說你,明明都走了,又何苦回來?”
蘇絕洛忽然話鋒一轉。
語氣里帶著幾分說不清的試探,“還有,你覺得我和茶茶,誰更好看?你……更喜歡誰一點?”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何會問出這話,卻偏偏執(zhí)拗地想從沈書仇口中得到個答案。
但她心里也已盤算好,只要他敢開口,手中的劍便不愁沒有再拔出來的理由。
裝睡的沈書仇聽得心頭一窒,只覺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前一刻還在掂量著要不要取他性命,下一刻竟自顧自問起這種荒唐問題,不是有病是什么?
他只得愈發(fā)沉住氣,連呼吸都刻意放得勻凈些,生怕露出半分破綻。
“對了,本小姐沒記錯的話,你白天是不是還摸了我……你……還想摸嗎?”
蘇絕洛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媚意。
臉頰的紅暈已蔓延至耳根,“這里就我們兩個人,你要想摸,便來摸吧。”
這話入耳,沈書仇心頭明鏡似的,知道她仍在試探,試探自己是不是裝睡。
見他依舊毫無動靜,蘇絕洛咬了咬唇,竟不死心地往前一傾。
上半身直直俯壓下來,發(fā)絲拂過沈書仇的臉頰,帶著一縷淡淡的冷香。
“喂!你到底要不要摸摸看?”
她的氣息近在咫尺,帶著幾分狡黠的挑釁繼續(xù)道:“你若不摸,那我可就要摸你了,你說,摸哪里好呢?”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指尖似有若無地擦過沈書仇的衣襟:“聽說你們男人有個不同的地方,不如…就那個好了?”
嘴上說著這般放浪的話,心里卻早已羞憤交加,暗罵自己:“呸!蘇絕洛,你真是不要臉!”
沈書仇只覺渾身緊繃。
這女人為了試探竟做到這份上,他偏要沉住氣,只當全然不覺,任由那溫熱的呼吸掃過鼻尖。
蘇絕洛的手緩緩抬起,指尖帶著一絲顫抖,一寸寸向床另一邊探去。
而她的另一只手,始終死死攥著那柄雙刃劍,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劍鋒折射的冷光斜斜打在沈書仇臉上,每一寸光影的微動都似在她眼底放大。
只要他神色有一點動靜,或是呼吸亂了半分,那懸著的劍便會毫不遲疑地落下。
恰在此時,那只游移的手已懸床尾的上空。
沈書仇心頭微松,暗忖她終究還是顧忌分寸,未必真會逾矩。
誰知念頭剛起,那只柔若無骨的手便毫無預兆地落下,結結實實按在了那個小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