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時候,顧正義才明白,為什么村里人不待見自己。
顧正義解釋清楚,然后住下了。
沒一會,回來兩個小男孩,身上穿著粗布衣衫,各背著一個用布條縫合的書包。
男人挪動著略顯佝僂的身體,掀開鍋。
一鍋地瓜。
鍋里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不是發(fā)霉,而是這口鍋長時間沒沾到油腥,發(fā)酵出來的地瓜味。
孩子們嫌棄的不行,顧正義倒是大快朵頤。
男人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幾乎藏在披散的頭發(fā)里,讓人有種大反派的感覺。
他又問:“孩子多少錢一個?”
似乎這個男人認(rèn)定了,顧正義是人販子,而且,看起來這一趟撈著的貨還不少。
“你是賣還是買?”顧正義打量男人。
從家里的擺設(shè),到衣不遮體的窮困,男人也買不起,更何況家里已經(jīng)有三個孩子了。
“那女娃兒……給個價……”
男人倒是直接,目光瞟向大冷天只穿了一條帶破洞的小褲衩的女孩。
女孩只有六七歲的樣子,拿了塊地瓜就坐在門檻上,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一塊吃完,顯然是沒飽,但她沒再有任何動作,麻木的眼神看著外面漆黑的天。
“爸爸……”蘇珊示意顧正義注意那個女孩。
顧正義說:“去把你的衣服拿一身給她穿上!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熱切的看著顧正義,他在等顧正義出價。
“是你自己的孩子?”
男人點(diǎn)點(diǎn)頭。
顧正義又問:“幾歲了?”
“十歲!
顧正義再次打量小女孩,這有十歲的樣子?只剩下皮包骨了。
“我不干那營生,我是福利院的,這次是帶孩子出來玩!
顧正義解釋清楚。
男人垂下頭,拿了一塊地瓜繼續(xù)吃起來。
顧正義與男人的對話,全都落在女孩的耳朵里,可她無動于衷,目光依舊麻木。
“叫什么名?”吃得差不多了,顧正義用下巴指向女孩的方向。
“燕兒!
“我看男孩上學(xué),女孩怎么不上學(xué)?”顧正義問。
“沒啥用,還花錢。給了人家,也是干活。”
沉默片刻。
“你姓啥?多大了。”顧正義問男人。
男人說自己三十五歲,姓裴。
庭審現(xiàn)場,氣氛變得極為壓抑。
看裴姓男人家里的樣子,真是窮的掉渣。
不,連渣都沒得掉。
“三十五歲,看樣子像五六十!
“賣兒賣女,這是什么世道啊!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角落我們不知道,有些人的窮,真是毀三觀。”
“呵……賣女兒,怎么不賣兒子!
“真的有這種事嗎?這真是十幾年前真實發(fā)生的嗎?他們在談賣孩子的時候,甚至不避諱那個小女孩!
“最后顧正義買了嗎?”
“姓裴……叫燕兒……這不就是裴燕嗎?”
眾人一驚,目光齊齊匯集在原告席始終不言不語的一個嬌小女生身上。
他留了一頭齊耳短發(fā),一身的地攤貨,與身旁富豪馮濤等人身上的楚楚衣冠顯得格格不入。
但卻不會有一個人瞧不起她……乃至于說她一句壞壞,因為這個不起眼的女生,真的噴不了。
誰噴她等于捅了馬蜂窩,等著社死就行了!
她是感動華夏十大人物,勞動模范,獲得過華夏英雄獎?wù)碌钠媾印?br>
她沒房沒車更沒有存款,甚至身上找不出一張百元大鈔。
但她有十二所女子學(xué)校,她有千萬走出大山的孩子叫她裴媽媽,她有萬千粉絲稱呼她裴先生。
她,年紀(jì)輕輕卻桃李滿天下,當(dāng)?shù)闷鹨宦曄壬?br>
從庭審開始,裴燕始終沒說一句話。
她不善言辭,總是一個人悶在那里,看起來毫不起眼。
當(dāng)記憶影像中出現(xiàn)裴家疃時,裴燕抬起頭,平靜的眸光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她走出大山,離開裴家疃,開啟了新生。
這一切,都?xì)w功于一個人,顧正義。
可,十幾年后,裴燕卻要把顧正義告上法庭,要他身敗名裂。
“裴先生,那真的是你嗎?”
一名記者扶了扶眼鏡,萬分不可思議,因為畫面中那個神色麻木的女孩,與此刻的裴燕完全是兩個人。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小女孩一定是裴燕,可所有人齊刷刷的看著她,等待一個最終的答案。
“是我!”
裴燕終于張口了。
現(xiàn)場鏡頭特寫,傳到網(wǎng)上,迅速成為熱議話題。
很多人都在猜測,裴燕為什么會坐在原告席上,顧正義對她做了什么,讓一向深居簡出的裴燕如此痛恨。
“顧正義做了什么,裴先生會坐在原告席上。”
“裴先生告顧正義的罪名,肯定不是敲詐勒索,因為裴先生把自己的一切,都獻(xiàn)給了教育事業(yè),都獻(xiàn)給了解放女生的行動中!
“那會是什么呢?以裴先生的人品,斷然不會誣告。”
“就是,如果裴先生要錢,他可以有的是錢。如果要名,如今她的名聲還不夠偉大嗎?”
“顧正義一定是做了什么,我們拭目以待吧。”
……
裴燕看著畫面,不喜不悲。
曾經(jīng)的她,已經(jīng)死了。如今的她,是一個全新的生命。
她淡然的看著這一切,仿佛那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
她說:“在我們那里,女孩子想上學(xué)是奢望!
“一個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會寫自己名字得了。”
“這句話,是我記憶中最常聽到的一句話。”
“所以,后來我立志,要讓所有跟我一樣的女孩,都能讀書!
“所以我就建學(xué)校,一個個村子去找,把那些想上學(xué)家里卻不讓上的孩子找出來!
“我要讓她們讀書識字,考上大學(xué)。我要讓她們改變命運(yùn),不再是村里互相買賣的奴仆。”
“嫁人要嫁自己愛的人,而不是誰家給的彩禮多!
“這個世界,男女應(yīng)該是平等的,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屬品。”
“可現(xiàn)實是多么殘酷啊,現(xiàn)實是那么的悲涼。在那個村里,無論你怎么掙扎,逃不出那個枷鎖!
裴燕看著畫面中瘦骨嶙峋的自己,穿上蘇珊的衣服,像穿了要唱戲的馬褂。
她指著畫面中的自己,大聲說:“你們知道嗎?那時候的我十歲,已經(jīng)許了人家。如果,顧正義沒去,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被綁上花轎嫁人了!
十歲,嫁為人婦。
這一切,多么科幻,可從裴燕的嘴里說出來,沒人不信。
或許,現(xiàn)實比她說的好要?dú)埧崆f倍。
“那戶人家給我家的彩禮,只是二百斤地瓜!
“二百斤地瓜……就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給賣了,賣給一個三十多歲的光棍……像賣一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