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失笑:“查又不能查,難道還不管不顧嗎?”
“能一次性花費四千多貫,陸續(xù)采買大量農(nóng)具的人家,一定非同小可,這長安,又有幾人呢?其實不需去查,只要稍加分析,便可知道其中端倪!
“意思是,你已心里有數(shù)了?”
武珝微笑:“倒也不是有數(shù),只是……賬本雖都是數(shù)字,可是其實憑借許多的數(shù)字,就可以尋出許多的蛛絲馬跡。比如……我們可以通過長安這些大戶人家主要的采買記錄,就可大抵知道他們的收支情況。而后逐一排查,便可知道一些端倪!
陳正泰倒是很有興趣起來,數(shù)字……到了武珝手里,竟被玩的這么溜?
“那么,有什么端倪?”
武珝正色道:“不如,這么多的農(nóng)具……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需要打制成鎧甲或者武器。那么……可以供應(yīng)一千人上下,這一千人……既然打制成武器和鎧甲的話,就意味著有人蓄養(yǎng)了大量的私兵,雖然許多大戶都有自己的部曲,可部曲往往是亦農(nóng)亦兵的,不會舍得給他們穿戴這樣的鎧甲和武器。除非……這些人都脫離了生產(chǎn),在暗中,只負責進行操練,其他的事一概不問。”
“那么……能供養(yǎng)一千人,完全脫離生產(chǎn),需要多少人供養(yǎng)他們呢?我看……這樣的人家,至少需要有數(shù)十萬畝土地……如此,便可排除掉這長安九成九的人家了。若是繼續(xù)查下去,看看其他的一些采買記錄,比如……這樣的人家,既然能蓄養(yǎng)一千完全脫離生產(chǎn)的私兵,在他的莊園里,鹽和重新冶煉鋼鐵的木炭消耗,肯定驚人,尤其是木炭,鋼鐵作坊雖然是用焦煤來煉鐵,可是他們要將農(nóng)具回爐,打制兵器,肯定沒有陳家這樣焦煤煉鐵的技藝,只能求助于木炭。”
“所以只要查一查,誰在市面上收購木炭,那么問題便可迎刃而解。所以……我……我自作主張的查了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還真有一個人在收購木炭,而且采購量極大,這個人叫張慎幾!
陳正泰一愣,皺眉起來:“這個人……沒聽說過!
“此人乃是勛國公張亮的兒子。噢,也不能算他的兒子……這事,說來就話長了。當初勛國公張亮喜歡上了一個李姓的女子,所以他拋棄了自己的發(fā)妻,將這李氏結(jié)為了夫婦。此后呢,這李氏與人私通,便生下了這個張慎幾,張亮對這李氏,又愛又怕,雖然知道這張慎幾不是自己的兒子,卻還是將其收為了養(yǎng)子,所以說……張慎幾既是張亮的兒子,又不是張亮的兒子!
陳正泰正喝茶,此時一時忍不住,一口茶水噴出來,臥槽……這位勛國公,想不到還有這么一段傳奇,這……莫非就是傳說中舔狗界的祖師爺嗎?
“張亮咽的下這口氣?李氏到底和誰私通來著?”
武珝臉一紅:“問題的關(guān)鍵不在此,恩師我們在談?wù)拢銥楹蔚胗浿@個!
“噢,噢,對,太可怕了,你方才想說什么來著?”
“我想說,原來這大量的木炭,竟是張家所買。購買木炭,并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勛國公府的養(yǎng)子張慎幾便可直接出面采買。而大量的采買農(nóng)具,有避諱,自然而然,便委托了其他人去采買,若是我猜得不錯,這個姓盧的商賈,購買大量的鐵器,一定是張家所為!
陳正泰聽罷,不由得笑了笑。
張亮謀反……他依稀記得是七八年后的事。
謀反被發(fā)現(xiàn)卻未必就意味著這是謀反的時間,就算是說張亮現(xiàn)在在做準備,也未可知。
只是陳正泰驚嘆的卻是,武珝竟是通過數(shù)不清的賬簿,發(fā)現(xiàn)出了其中的異常,這就很令人佩服了。
陳正泰看了武珝一眼:“既然你覺得勛國公張亮很是可疑,那么,如何處置才好?”
這番話,其實頗有一點試探的意思,想看看武珝的水平如何。
武珝便道:“此人乃是國公,又無鐵證,怎么可以輕易的站出來指證呢?最好的方法,就是慢慢搜羅證據(jù),假裝此事沒有發(fā)生!
陳正泰臉色平靜地道:“這是最穩(wěn)妥的辦法。”
武珝道:“不過……”
武珝抬眸看了陳正泰一眼,又道:“學生已經(jīng)斗膽開始進行調(diào)查了!
陳正泰道:“有些事,你不必事事請示,只要覺得做的對,便直接下令吧!
武珝感受到了陳正泰的信任,口里只道:“知道了!
陳正泰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說也奇怪,方才魏征在時,你似乎沒有什么不自在。”
“因為我將師兄當做自己的兄長,在兄長面前,又什么不自在的呢?”
陳正泰詫異的道:“你在武元慶面前,難道……”
這么一說,陳正泰頓時覺得自己失言了,有時候,陳正泰覺得自己挺蠢的,這樣的情商,若不是穿越者,只怕早就被貞觀君臣們碾得連渣都不剩下了。
于是陳正泰連忙道:“啊……抱歉的很,我失言了!
武珝卻是難得俏皮地一笑:“我就喜歡恩師失言的樣子!
“啊……”陳正泰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覺得自己即將要掉進武珝的坑里去了。
武珝正色道:“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人才會卸下防備,說話不需過腦子的呀。方才恩師說到了我那兄長,他已經(jīng)不再視我為妹子了,自然而然,兄妹之情,早已斷絕。何況……我也沒有視他做自己的兄長,自然在他面前,不會顯山露水。”
陳正泰心里松了口氣,還好沒被她看出自己只是純粹的情商低,便故作高深的樣子道:“你說的話,也有道理,嗯……為師在你面前,確實容易大意,玄成這個人……雖然嚴厲,卻是個守正的君子,你要多和他學學!
武珝行了個禮:“我也不想學,可他一直板著臉,不學定要挨罵的!
“哈哈哈……”陳正泰居然發(fā)現(xiàn),武珝難得如此的放松,能說出這么多的俏皮話,或許……融入進陳家,令這自幼得不到關(guān)愛的人,此刻也尋回了一些親情吧。
陳正泰笑過之后,便站了起來,邊走邊道:“好啦,我要去見你的師母啦。過幾日……嗯……過幾日我會在陳家隔壁給你置辦一個宅子,到時你將你的母親接過去吧,若是身邊缺人手,我再調(diào)幾個細心的婢女去,生活起居方面,不必擔心。噢,你現(xiàn)在是秘書,該領(lǐng)薪水,如若不然,怎么可以生活呢?我思來想去,算年薪吧,一年一千貫夠不夠?不夠的話,那便兩千貫。你在長安孤苦無依,這年薪可以先支取一些。”
武珝竟沒客氣,很直接地道了一個字:“嗯。”
“客氣也不客氣一下。”陳正泰瞪她一眼,還以為她會受寵若驚的樣子,居然這么淡定,于是忍不住道:“你該說幾句:‘啊呀,使不得,使不得。恩師,不要這樣’之類的話!
“我不和恩師客氣的!蔽浍嵳J真的看著陳正泰。
陳正泰一想也對,大家都是聰明人嘛,還是少玩一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才好。
他出了書齋,信步往陳家的內(nèi)宅去,心里卻不由的想著張亮的事。
其實唐史之中,張亮這個人的人品很差。
差到什么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