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安公主便起身,至太液池,到了地方,卻被內(nèi)常侍張千攔住。
這張千見是遂安公主來了,面上雖然恭順,可眼底深處卻帶著幾分譏誚,宮中的貴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遂安公主雖是公主,可其母地位卑微,而張千乃是內(nèi)常侍,宦官的首領(lǐng)之一,時刻陪伴在李世民左右,地位自然不同。
張千勉強給遂安公主行了個禮:“殿下,老奴有禮……“
“父皇可在此處?”
“陛下正在湖中長亭小憩,不喜被人打擾!
“我有事見父皇!
“這……”若是長樂公主,或者是其他的皇子,張千早就笑臉相迎,美滋滋的去通報了。
見張千一副猶豫的樣子。
這深深的刺傷了遂安公主的自尊,這十年來,她在宮中,這些宦官雖然個個對她表面恭敬,可實際上的境遇卻是冷暖自知。
她本來還對師兄交代的事有幾分猶豫。
可現(xiàn)在,卻篤定起來,于是俏臉緊繃:“我要見自己的父皇,也不許嘛?”
張千見遂安公主發(fā)怒,倒是有些害怕她鬧起來,便極勉強道:“老奴去通稟!
說著,一瘸一拐的朝著長亭而去。
前幾日,因為陳正泰的事,他挨了一頓打,心里還有氣。
過不多時,張千才一瘸一拐的回來:“殿下,陛下請您去。”
遂安公主深吸一口氣,到了長亭,卻發(fā)現(xiàn)此時,李世民正倚在長亭的臥榻上,李世民的氣色很不好,顯得虛弱,令遂安公主沒有想到的是,長樂公主李麗質(zhì)也在。
李麗質(zhì)剝著葡萄皮,去了籽,小心翼翼的喂給李世民吃。
方才張千說父皇在休憩,其實……
李世民與李麗質(zhì)父女二人,低聲說著什么,李麗質(zhì)時不時發(fā)出輕笑。
李世民雖顯得氣色不好,可因為愛女陪在左右,精神也好了一些。
遠遠的,見了遂安公主來了,李世民和李麗質(zhì)收起笑容。
遂安公主行禮:“臣見過父皇!
李世民牽著李麗質(zhì)的手,朝遂安公主點點頭:“不必多禮!
遂安公主便站起,朝李麗質(zhì)點點頭。
遂安公主看著滿是珠光寶氣的李麗質(zhì),心里不禁想,李麗質(zhì)萬千寵愛于一身,她有十分寵愛,我若有一分寵愛,便知足了。
李麗質(zhì)笑著回禮,道:“阿姐近來清瘦了。”
遂安公主比李麗質(zhì)的年歲大一些,不過她是庶女,因而人們對李麗質(zhì)這嫡長女更有印象。
李世民下意識的道:“是嘛?”
這一句是嘛,當然是無心的,可聽著,卻是刺耳,因為遂安公主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李世民了,李世民甚至差點忘了自己還有這么一個女兒。
李世民隨即氣色緩和了一些:“來,賜坐!
遂安公主卻沒有坐,而是朝李世民含笑道:“父皇,我聽聞……父皇隨身攜帶著一件寶物,叫萬壽石,據(jù)聞,夜里隱隱有光,捏在這里,有溫熱之感。臣一直覺得好奇,極想看看。”
李世民聽到萬壽石三字,慘白的臉色恢復(fù)了幾分紅潤,他大笑道:“原來是為這個來的,你呀,終究還是個孩子,你既想看,那么朕給你看看!
說著,解下隨身的萬壽石,李麗質(zhì)在旁接過,轉(zhuǎn)交給遂安公主。
李世民笑吟吟道:“此物……極有意思,不過……此物有萬壽之喻,你們就算喜歡,朕也絕不賜你們!
遂安公主將這萬壽石捧在手心,果然,那石頭一股溫熱感傳至自己的掌心,石上精雕細琢,果然可見萬壽二字。
她嬌軀在這一刻,竟是顫抖起來,咬著銀牙,也不吭聲。
李麗質(zhì)看出了遂安公主的神色古怪,不由道:“阿姐是不是身子有所不適……”
“我……我……”
在這一刻遂安公主心不在焉,她的腦海里浮想著陳正泰的交代,一時之間,竟覺得自己鬼迷心竅,驀然間,不禁在想,自己難道真要信了二皮縣男的話?
李世民見遂安公主沉默無聲,覺得有異,咳嗽一聲,想要詢問。
而這時,遂安公主卻是慌了,這茫然無措的時候,她突然心一橫,隨即,便將這萬壽石朝著湖心方向狠狠拋去。
那萬壽石在虛空中劃下一道完美的弧線,而后撲通一聲跌入粼粼湖水之中,起了一道水浪,最后不見了蹤影。
李世民:“……”
遂安公主隨即拜倒在地:“臣萬死!”
“你!”李世民豁然而起,勃然大怒。
這可是自己的寶貝啊。
好端端的寶貝,沒了。
他厲聲道:“你……你大膽!”
遂安公主只是匍匐在地,一聲不吭。
幾個遠處的宦官見了動靜,也嚇著了,匆忙趕過來。
李世民痛心疾首的道:“此萬壽石,是朕的心頭所好,你這樣做,是為什么,朕于你有養(yǎng)育之恩,你竟如此大不孝……”
李麗質(zhì)瞠目結(jié)舌,她不由看著匍匐在地的遂安公主,那嬌弱的身子此刻竟在發(fā)抖,她忍不住替遂安公主請求:“父皇息怒,她……她想來只是失手!
“這哪里是失手,這分明是故意為之!”
“請父皇治罪!彼彀补髂樕珣K白,她突然感覺,那師兄有一些坑,這樣一來她和母親的日子更難過了。
李世民厲聲道:“是誰,是誰教你做的?”
遂安公主心里有些懊惱,可此刻她也無力申辯,只能默默無言的低著頭。
李世民怒極,拼命咳嗽,這時鼻中又流出了血來。
宦官忙掏出了錦帕,李世民將宦官一手推開,大喝道:“朕沒有死,走開。”
宦官打了個趔趄,忙是趨步后退。
李世民冷冷的看著遂安公主,一字一句地頓道:“好,好啊,你不說是嘛?養(yǎng)不教,母之過也,你做下這樣的事,朕絕不輕饒,朕……朕……來人,將她好生看起來,讓她面壁思過。她的母親……教女無方,這也是大過,給朕狠狠申飭!”語罷,他在也沒看遂安公主一眼,而是急忙發(fā)話。
“來人,派舟船來,把朕的萬壽石給撈起來!
宮中已是大亂。
李世民鼻中的血流出來,也只是隨手一擦,以至他臉上滿是血跡斑斑,李世民拂袖而去,宦官們紛紛撤走,這長亭里,只留下了遂安公主瑟瑟發(fā)抖,即便沒人看著她,她依舊還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起身。
天已暗了,萬道霞光灑下來,粼粼是湖水將霞光切碎,昏暗的長亭里,只余下一個孱弱的身軀,拉下了長影。
李世民隨即回首去看那長亭,臉色依然鐵青,咬牙切齒道:“查,徹查……查一查朕的女兒,受了誰的唆使!
內(nèi)常侍張千躬身一禮,領(lǐng)命而去。
李世民覺得自己有些頭昏,這些日子,他時常都如此,再加上今日大怒,眩暈感更是厲害,他搖晃幾步,張千想要上前攙扶,李世民突然覺得有幾分悲涼,想當初自己領(lǐng)軍沖殺陷陣,勇冠三軍,現(xiàn)在卻已未老先衰,他固執(zhí)地打開了張千的手:“走開!”
…………
過了幾日,張千腳步匆匆的到了小殿,躬身道:“陛下……”
李世民坐在案牘之后,批閱著奏疏,只抬頭看了張千一眼,便又冷淡地垂下頭去:“萬壽石,打撈起來了嘛?”
張千苦笑道:“湖中淤泥甚多,且這湖底深不可測……”
“哎……”李世民長嘆一口氣,他心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