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郎畢竟是講道理的,若果然不是尚食局的錯,那么也絕不會加罪。
這老宦官慌忙又解釋道:“陛下啊,老奴掌尚食局數(shù)年,供陛下和宮中貴人膳食,這烹飪之道,豈有不知。但凡是烹飪,豈有不用醬料的道理,可這食譜之中,卻對醬料絕口不提,這……這……食譜……簡直就是荒謬至極,陛下覺得這湯令人作嘔,也是應(yīng)當?shù),不用醬料掩食材之腥,及其佐料的異味,如何下的了口?”
這老宦官侃侃而談,直擊食譜的要害。
要知道唐人最愛吃醬料,這倒不是他們愛在菜肴和湯水里添加各種味道的醬菜,而是這個時代的鹽并不純凈,若是只放鹽,難免會有澀味。
在當時人們的印象之中,鹽除了咸之外,還與苦澀是分不開的,若是不用醬料掩蓋這種味道,那么食物根本無法下咽。
因而,唐人的烹飪,永遠都離不開各色各樣的醬,這等調(diào)味品十分廣泛,在烹飪之中不可或缺。
李世民臉抽了抽,他算是服氣了。
那陳正泰……他給朕的食譜,竟連醬料都不放,就這樣他還讓人熬湯給朕喝……
李世民突然覺得自己挺二的,他一個小娃娃,懂個屁的烹飪,朕怎么就上了他的當。
只是……一時之間,又不好發(fā)作,若是傳出去,只恐自己反而成了笑料。
于是便憋著臉,他想起了李麗質(zhì),道:“麗質(zhì)……你吃吃看,這……這算什么膳食……”
話說了出去。
卻發(fā)現(xiàn)沒有回應(yīng)。
于是朝周遭看去。
此時,這殿中哪里還有李麗質(zhì)的身影。
來時無影,去時無蹤,猶如靈雀一般,早沒了影子。
李世民:“……”
終究,他嘆了口氣,糊涂了啊,于是心下想,倘陳正泰那個小子咱來問朕‘食否’,朕一定不輕饒了他。
噠噠噠……噠噠噠……
此時飛騎已風(fēng)馳電掣一般闖入了岐州城。
人們紛紛避讓,有人禁不住想要叫罵。
可隨即,叫罵的人看了個真切,見是自河西來的加急快報,本要叫罵的話便吞回了肚子里。
這可是有加急軍情送來的快報,關(guān)系重大,因而百里加急,行人都需退讓。
那快馬絲毫不歇,已是飛快的往長安方向去了。
…………
陳正泰正伏在案頭上修書,下意識的打了個噴嚏,此時他哪里想到,在那大明宮城里,有人在罵自己。
下意識的揉了揉鼻頭,哎呀……看來最近染了風(fēng)寒。
這可是古代,還是少生病為好,雖然自己的登山包里還有不少的青霉素,可能省則省,這可是隨便一個小病,都可能病亡的時代啊。
他這樣想著,繼續(xù)咬著筆桿子,低頭修書。
既然送了自己的食譜去,想來皇帝已經(jīng)吃了自己的靚湯了,靚湯是自己這靚仔送去的,哇哈哈……接下來,該修書去問候一下師父吃的怎么樣。
他搜腸刮肚的推敲著各種用詞。
冷不丁,這書齋門有人躡手躡腳的推開。
卻是許久不見的三叔公微微顫顫的進來,他見自己的侄孫提筆修著什么,上前,眼睛一瞄,便見那信箋的抬頭上寫著恩師鈞鑒的字樣。
一下子…本是病怏怏的三叔公像一下子活了一般,龍精虎猛的打了個激靈,開口便道。
“正泰啊,你又修書去給那李二郎?啊呀,這是大事,關(guān)系我們闔族上下的榮辱,好侄孫啊好侄孫,你拜入了皇帝的門下,我們陳氏上下,與有榮焉。你修書可要小心了,要知道那李二郎喜怒不定,可萬萬不要得罪了他,他可是自家的兄弟都敢殺的人,還有什么事不敢做?”
三叔公一面說著,一面感慨,又激動的道:“不過……侄孫哪,論起這溜須拍馬,老朽只恐你不擅長啊,老夫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來,老夫要教教你怎么溜須拍馬,哄一哄那李二郎開心!
三叔公紅光滿面,其實他本是心疼自己的孫子陳正德,尋陳正泰來求求情,別讓自己親孫養(yǎng)豬的,可現(xiàn)在一見到陳正泰在修書給皇帝,頓時便覺得手耳熱,正泰畢竟太年輕了,老夫人生經(jīng)驗豐富,老夫也不是吹噓……論起怎么捧那李二郎,這天底下……
他一面這樣想,一面上前,腦袋伸過去,想要親自指導(dǎo)。
可這眼睛一看過去……驟然之間,身子打了個激靈,所有的思緒統(tǒng)統(tǒng)都打斷了,干癟的嘴下意識的張大,猛的發(fā)出了一個古怪的音節(jié):“呀……”
陳正泰抬頭認真的看著三叔公:“三叔公教我啥?”
三叔公恍然之間,回過了頭來,這老臉,隨即便露出了一副無地自容的羞愧之色。
他……要跪了。
他本還以為,自己能用豐富的詞匯來折服陳正泰,從而再哄好那李二郎。
可現(xiàn)在……看著陳正泰書信中的言辭,他有一種老夫一輩子活在了狗身上的感覺。
“正泰真是天縱奇才哪。”三叔公發(fā)出了感慨:“我不如正泰萬分之一。”
“嗯?”陳正泰自己都懵了。
很奇怪嗎?
自己不覺得自己的文筆很好呀。
都只是一些平常的問候,當然,順道也小小的吹捧了一下自己的恩師,寫了幾句什么文成武德,又或者是恩師恭儉愛民,自三皇以降,人君之德未有過焉者之類的話。
這……很普通嘛,有啥稀奇。
其實陳正泰并不知道,時代是進步的。
這溜須拍馬,其實也是歷史一步步的積累的。
就如秦漢時期吹噓皇帝的話,在千年之后的唐朝,其實不過爾爾,而唐朝的馬屁,到了宋明,那更只是一個弟弟,更何況,到了這溜須拍馬集大成的清朝,那就更被那些節(jié)操碎了一地的文人們將溜須拍馬發(fā)揮到了極致。
陳正泰猶如站在大清這巨人肩膀上,將這溜須拍馬的文化糟糠,隨便信手捏來,便足以秒殺眾生了。
看著陳正泰一臉平靜的樣子,三叔公身軀一震,垂下他高傲的頭顱,在正泰面前,他就像一個剛剛開蒙的孩子。
“不不不,沒什么可教的,正泰啊,你這玩意怎么想出來的,教教三叔公……”
陳正泰:“……”
三叔公捏著自己的山羊胡須,求指若渴的樣子,一看就很認真。
陳正泰心里卻懵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書信,嗯?這書信……有什么不一樣嘛?很普通嘛。
“叔公太言重了……”
三叔公卻顯得很認真,他瞇著眼,眼里露出智慧的光,心里感慨,陳家有族譜以來,可追溯至西漢,至陳家高祖迄今,不曾有過這樣的人物,這個小子,大智若愚啊,看上去傻乎乎,像書呆子的模樣,實則深不可測,他咳嗽,竟一時忘了自己親孫子的事,依舊笑容可掬道:“正泰啊,這個……這個,這書信,要趕緊發(fā)出去才好,得讓那李二郎早一日看見!
陳正泰搖頭:“只怕要緩一緩,我聽馬周說,皇帝陛下不喜歡看我的書信,哎……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三叔公頓時心思又開始活絡(luò)起來,心里很是遺憾,李二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哼哼,老夫身邊若有個這般體貼,說話還這般好聽的人,只怕要多活幾年。
陳正泰小心翼翼的將信箋收好,他現(xiàn)在要顧慮很多的事,首先,他得把陳家錯綜復(fù)雜的各種親戚關(guān)系認全了,沒辦法,這個時代都是大宗族,人口太多。
除此之外,還有養(yǎng)豬的事,有制鹽的事,哪一樣都很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