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老子不拋,別人會不拋嗎?先走的還能活,后走的只怕連屎都吃不上!”
胖商賈一腳踹翻賬房,語速極快,但他望著滿倉庫的干柴,也是滿臉肉痛之色,他的聲音響起。
“以后有活閻王的地方,打死老子也不來了,這他娘的根本不是接富貴,這是接閻王爺?shù)乃髅w刀,沾之即死。
泡沫破碎之時。
恐慌如同雪崩,迅速蔓延。
柴炭市集。
昨天還趾高氣揚(yáng)、囤積居奇、捏著柴炭當(dāng)金條的商販們,此刻面如死灰,惶惶如喪家之犬。
“上好的干柴,二十文一擔(dān)!”
“他賣二十文?”
“吐血價十五文!給錢就賣!”
有外地商賈已經(jīng)徹底崩潰,瘋狂降價。
木炭的價格更是斷崖式暴跌。
曾經(jīng)上百文甚至漲到了一百三十五文的精炭,現(xiàn)在標(biāo)價五十文!
但這都無人問津,因?yàn)樗腥硕贾,蜂窩煤只要二十文,甚至更低!
還更暖和!
偌大的長安市場,頃刻間兩級反轉(zhuǎn)!
曾經(jīng)被柴炭商拿捏、為了一擔(dān)柴炭苦苦哀求甚至要賣兒賣女的百姓們,此刻挺直了腰桿,臉上是揚(yáng)眉吐氣的暢快!
“喲,這不是王老板嗎?”
“昨天不是還要五十文一擔(dān)柴嗎?不是說要現(xiàn)錢,少一文都不行嗎?怎么?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十五文?”
“嘖嘖!”
一個精瘦的漢子抱著胳膊,站在王記炭行門前,冷笑著看著昨天還對他愛搭不理、坐地起價的王偉。
王偉臉上陪著比哭還難看的笑:“以前是整個長安城都在瘋漲,怪不得我啊,您…您要多少?小店包送到家,十五文,十五文就行!”
“十五文?”
精瘦漢子嗤笑一聲,故意大聲道,“我聽說高大人的蜂窩煤,現(xiàn)在只要二十文,還比你這破柴經(jīng)燒幾倍,暖和幾倍!”
“有了蜂窩煤,誰還買你這濕了吧唧的玩意?留著自個兒燒吧!”
說完,揚(yáng)長而去,留下王偉在原地面無人色。
旁邊,王偉曾經(jīng)許諾給娶隔壁翠花的黃狗兒,來到了王偉旁邊安慰道,“掌柜的,沒什么大不了的,翠花俺不娶了,俺不要媳婦了,俺陪你東山再起!”
王偉眼神空洞,喃喃道:“不必了,翠花昨兒個…已經(jīng)被我賣給城南劉員外,當(dāng)?shù)谑朔啃℃南茨_丫鬟了…”
黃狗兒:“???”
“掌柜的,你豈能如此?那俺怎么辦?你可曾想過俺?!”
“想過!不光是翠花,你也被我賣給城南劉員外了!
朱雀大街。
人潮洶涌。
武曌換了一身尋常富家千金的裝束,只帶著兩名氣息內(nèi)斂的護(hù)衛(wèi),悄然走在沸騰的街市中。
她看著眼前這翻天覆地的景象。
曾經(jīng)愁云慘淡、凍餒相望的長安城,此刻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對未來的希望。
百姓們奔走相告,臉上是久違的笑容。
柴炭價格如同雪崩,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商賈們此刻惶惶如喪家之犬。
這一切,都源于一人——高陽。
那個與她決裂,辭官而去的高陽。
價比柴賤,要多少有多少!
高陽那霸道的宣言,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她的耳中。
武曌心湖翻騰,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高陽縱然是從張平、張壽兄弟手中坑來了黑風(fēng)山,但再怎么樣,這能賣到二十文,乃至最低價十文的蜂窩煤,也利潤有限!
換而言之。
高陽賣蜂窩煤,壓根不賺錢。
他真正賺的是抄底柴炭,高賣低吸砸盤的錢,賺的是富商的煙囪之錢。
但這卻幫她解決了一樁大難事!
若無蜂窩煤,今年柴炭價格必定一路走高。
若沒有黑風(fēng)山,吸了足足上千人的流民,這些流民,也將是極大的隱患。
他看似只為賺錢,卻無形中,替她這位帝王,解決了天大的麻煩!
武曌抬眸,注視著眼前興高采烈,臉上洋溢著巨大的生機(jī)的百姓。
她神色復(fù)雜,喃喃自語的道,“高陽,你究竟是因?yàn)檫@些百姓為你請命,動了惻隱之心,還是心中…終究有朕一分位置?”
“朕欠你的…何止一句道歉?這江山安穩(wěn),萬民生機(jī)…該如何還?”
武曌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熱鬧繁華之景,心中前所未有的茫然。
帝王之尊讓她無法輕易低下高昂的頭顱,說出那句遲來的道歉。
那道因她帝王心術(shù)、無意壓迫而造成的裂痕,深如鴻溝,又豈是一句道歉就能彌合?
但比道歉更令她恐懼的是……她怕,怕極了。
朝堂之上,人心鬼蜮,真?zhèn)坞y辨,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
她怕自己一旦靠近,那刻入骨髓的帝王本能會再次失控,會不自覺地再用權(quán)勢的枷鎖去觸碰他、干涉他,最終將他徹底推入深淵,萬劫不復(fù)。
她就像一個守著珍貴琉璃盞的膽小鬼,既渴望那盞中溫暖的光能驅(qū)散她身處九重之巔的孤寂與寒涼,又怕自己指尖的冰冷或一絲無心的莽撞,就將這舉世無雙的琉璃盞徹底打碎。
長安城很大,大如浩渺星河。
她曾無數(shù)次換上便裝,走在朱雀大街上,想要見到那張已許久未見的臉龐,來上一場“偶遇”,笑著說上一句好巧。
帝王有心,卻難覓游龍蹤跡。
可長安城又很小,小如命運(yùn)掌心的一粒塵埃。
就在她心緒翻騰,心中充斥著諸多念頭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時候,那街道拐角處。
高陽正帶著楚青鸞、上官婉兒等人隨意地走著,紫貂大氅的領(lǐng)口在寒風(fēng)中微微拂動。
高陽掠過街邊叫賣,吐血大甩賣的商販,神色極為平靜,甚至有些疏離的淡漠。
只是當(dāng)他目光不經(jīng)意地,從街邊一個因恐慌而打翻炭簍的商販身上抬起時。
瞬間!
他的視線,毫無預(yù)兆地,撞入了一雙同樣正抬起、蘊(yùn)藏著萬頃波濤的、深邃如星海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