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鉉的妻子楊氏出自鄧州鄉(xiāng)紳之家,跟著來到京城之后,為貼補家用,與各色人等打過交道。
倒也不似尋常婦女那般膽怯柔弱。
聽到這里,楊氏心里很不是滋味。
楊氏也曾勸過鐵鉉,讓他好好研習(xí)科舉必考內(nèi)容。
但是解縉和孫留科兩人居然讓自己的丈夫放棄科舉,從事商業(yè)或者是回鄉(xiāng)種地。
如果是這樣,又何必想方設(shè)法,千里迢迢來到這國子監(jiān)求學(xué)?
楊氏將手中笤帚一扔,出聲道:“朝廷之上,解大人、楊大人能站得,我家相公難道就站不得?”
孫留科早就不滿楊氏了。
平時在院子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楊氏的目光看得他心虛。
時間一長,心虛變成了惱火。
“你家相公,憑什么能站得?”孫留科笑道:“他在國子監(jiān),每次月測都不合格,還指望高中進(jìn)士?”
“當(dāng)然,老鐵真想站到朝堂,也不是不行,辦法還是有的!
楊氏雖說對孫留科不滿,但一涉及到丈夫的前途,也不禁問起來:“你說,有啥辦法?”
孫留科將雙手負(fù)在身后:“第一條路,跟著解大人走,一起去編《洪武大典》。解大人說了,編書期間,朝廷解決一切食宿,沒有后顧之憂!
“編書不僅有生活上的保障,還有仕途上的!要是表現(xiàn)良好,解大人向陛下推薦,鐵兄你還怕沒有官當(dāng)?”
鐵鉉不吭聲了,他對歷史很是了解,但卻不愿意當(dāng)一名史官和編修官。
更何況,跟著解縉走,他也抹不下面子。
從心底講,鐵鉉自有他的清高與驕傲。
他不愿意像一根藤,遇到小樹就要纏繞和攀附。
更何況,鐵鉉感到自己與解縉、孫留科并非一路人。
要不是生活所迫,他才不愿意在這個院子里湊合。
前日,官府的人前來調(diào)查,說是解縉因為被吳王打罵、被陛下羞辱而投水自盡。
孫留科還在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解縉此人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
被授予了翰林院編修就四處張揚,太嘚瑟了!
純粹就是小人得志!
看看,看看,來報應(yīng)了吧?
鐵鉉當(dāng)時還勸孫留科,死者為大,就留點口德吧。
沒料到,世事無常,解縉不僅沒有死,還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來了。
居然又提升了三級,成了吳王府的左長史,五品官!
此時,孫留科根本忘了前日說什么話了,馬上就要跟著解縉干。
這個人,也太勢利了一些。
“跟著解大人不失為一條明路,但是在下,實在是對編書提不起興致!
解縉心里有些失落,這個鐵鉉居然不肯跟著自己干!
理由是:對編書不感興趣!
在他看來,鐵鉉的理由很是牽強!
《洪武大典》啊,這是陛下親自定下的名字!
不要說參與編書了,哪怕就是校對,那也是金光閃閃的資歷!
鐵鉉,這是看不起我!
鐵鉉,你憑什么看不起我?
我,解縉,陛下指定的《洪武大典》總編纂!
你鐵鉉居然看不起!
簡直是太狂了!
孫留科感到,鐵鉉這么講,純粹就是自命清高!
姓鐵的,你不過是色目人的后代,有什么可驕傲的?
不肯跟著解縉走,是因為自己搶先了一步。
鐵鉉不愿意步自己的后塵!
這姓鐵的,典型的死要面子、不管肚子的家伙!
姓鐵的,活該不出頭!
姓鐵的,活該一輩子受窮!
“鐵大人,啊,佩服,佩服,”孫留科換了個稱呼,直接喊起了鐵大人。
對于無官無職、前途渺茫的鐵鉉來說,諷刺的味道顯而易見。
“要不要聽聽第二條路,這一條簡單易行,不過要受點痛苦!
孫留科嘿嘿一笑道:“鐵兄,平時站在朝堂之下,還能夠立于天子身邊的,是誰?”
“在下沒進(jìn)過朝堂,委實不知!辫F鉉答道。
“是太監(jiān)!哈哈!
“鐵大人啊,人間滋味你也享用過了,兒女也都有了。只用揮刀自宮,自斬塵根,朝堂之上,解大人都得乖乖聽你的話呢!
鐵鉉哪知道孫留科說的第二個辦法居然是揮刀自宮當(dāng)太監(jiān)!
平時知道孫留科看不起自己這個色目人的后代,沒想到今天居然變本加厲!
孫留科,只不過是為了討好一下解縉!
用羞辱自己的辦法來討好解縉!
“爹爹,我不要你做太監(jiān)!”
一個六歲左右的小男孩跑出來,后面還跟著一個扎著沖天辮的小女孩。
鐵鉉的面色很是尷尬,本以為兒子和女兒到街面上玩去了。
楊氏將孩子攬入懷中,指著孫留科道:“你,你怎么能這樣的玩笑?”
孫留科說道:“我沒有開玩笑。鐵大人真要站上朝堂,就這兩個辦法,別無他途!”
鐵鉉礙于妻子兒女在場,一時不好發(fā)作,面色由赤變紫,十分難看。
“別無他途?誰說的?!”一個渾厚的聲音從院門口響起。
門口站著幾個人。
當(dāng)中一人,頭發(fā)花白,身材魁梧,頗有威勢。
解縉呆立當(dāng)場,這什么情況?
陛下、吏部尚書康楨,還有吳王朱允熥一起出現(xiàn)在這里!
門外,還有幾個虎背熊腰的人!
再看看院子中的人,心中一陣狂喜。
陛下帶人給自己助威來了!
或者說,陛下這是來為自己正名來了。
前幾日,這條街道都在傳說自己為吳王所打罵、為陛下所不喜,所以投河自盡了。
今天,陛下來這里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大家看一看。
陛下一來,所有的流言自然消散。
為了讓自己全心投入到《洪武大典》的編纂之中,陛下可真是考慮周全。
馬上,解縉就反應(yīng)過來了,立馬上前叩頭:“不知陛下駕到,實在惶恐至極!
陛下?駕到?
天啊,天子居然駕臨了!
院中的人紛紛下跪。
兩個孩子還在站著,楊氏連忙把孩子給按到地上磕頭。
“起來吧,都給咱起來吧。這里不是朝堂,不必拘禮。”
朱元璋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抱起了鐵鉉的一雙兒女。
朱允熥說道:“起來吧,都起來,搬幾個沙發(fā),哦,弄幾個凳子來,隨便坐!
幾個大人手忙腳亂,從各自屋里搬出了椅子和板凳。
解縉心中歡喜,孫留科心中狂喜!
剛才解縉說他被陛下任命為《洪武大典》總編纂,還是吳王府的左長史,還有些不敢相信。
現(xiàn)在看,一切都是真的。
否則的話,陛下怎么可能親自到這個院子里來?
看來,今天第一時間向解縉表態(tài)、投奔解縉,是正確無比的選擇。
而且,自己今天居然得睹天顏!
今后的飛黃騰達(dá)、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坐定之后,朱元璋指著鐵鉉問道:“你是監(jiān)生?為何每次月測都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