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希望等會兒從那里走過來的只是個和哥哥同名同姓的人,又希望能親眼看見哥哥出現(xiàn)在那里。
前者是出于一名軍人的立場,不愿相信同樣身為軍人的哥哥真的會做叛徒。后者則是作為一個弟弟,希望哥哥無論如何,至少能好好活著。
自我矛盾至極。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野里,這一切紛亂的設想戛然而止。
賀尋之這些年在異國雖說也是有吃有喝,但因為當年的舊傷,這些年雖然也在鍛煉,卻遠遠不如當年在部隊時的模樣。
他比從前蒼白的多,也瘦削的多,雖然依舊文質彬彬,卻不復從前的意氣風發(fā) 。
那眼底的滄桑,讓陸衍川恍然覺得,自己好像不只是和他隔了六年沒見。
而是隔了十六年,二十六年……
這一瞬間,陸衍川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又悶又痛,百感交集。
如果說從前的賀尋之像是一棵生機盎然,枝葉茂密遒勁、瘋狂生長的樹。
那么眼前的他,就像是被蟲蛀了大半、枝葉凋零枯萎。
只勉強維持著基本生命,內里早已腐朽,隨時可能凋零的樹。
即便努力控制著情緒,陸衍川還是不由得眉心顫動。
哥哥沒死,他真的沒死……
在此之前,他對哥哥有埋怨,有不解。
可當他真的親眼看見哥哥的模樣,心底剩下的就只有難過。
難以想象,哥哥這些年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從那樣意氣風發(fā),變得如此模樣。
剛剛這個武志宏似乎在說,要帶哥哥過來接受什么例行審問。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是這樣被反復安排教育,反復審問折磨過來的嗎?
想來也是,換做任何一個國家的軍方,都不會放心一個敵國而來突然投誠的軍人。
哥哥的日子,想必不好過。
所以就這樣的條件,真的值得他拋棄親人朋友和初心,千里迢迢的來到這里,為這些人賣命那么久?
他到底圖什么?
陸衍川一時之間實在無法理解,情緒復雜的望著賀尋之,試圖從他的表情反應里找到些答案。
然而多年的被審問經(jīng)歷下來,賀尋之對此早已麻木。
從被車子帶到這個門口開始,他就像夢游一般,任憑林祐廷把自己帶進來。
他全程視線連挪都沒挪一下,始終放空的望著地面,渾然不知自己正在一步步與這些年思念過無數(shù)遍的親人越走越近。
直到行至院子中段,他才恍然感覺到,似乎有雙存在感格外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賀尋之這才猛然回過神。
這目光給他的感覺,和這些年這里所有人給他的感覺都不盡相同,反倒有一種極其強烈的……熟悉感。
思至此,賀尋之身體連同步伐猛地一僵,仿佛意識到什么,強行克制著自己的動作,又難掩震驚的緩緩抬頭看去。
四目相對。
賀尋之那一潭死水一般的眸光,恍然間恢復了幾分生氣。
那轉瞬即逝的眼神波動中,有震驚,有疑惑,有不解……
陸衍川沒來得及從那目光里讀出更多內容,目光的主人已然收回了視線,又恢復了之前的死氣沉沉,并未引起身旁林佑廷的注意。
只是那睫毛卻控制不住的顫抖了幾下。
陸衍川心底亦是種種情緒復雜翻涌。
他咬緊牙關,看似沒什么表情波動,余光卻一直留意著那道身影,直至他即將與自己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