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元擺手:“不至于,不至于,莊家其實是虧的,公公且靜心看下去!
那邊飛凰面罩下,高眉娘的雙手又快又穩(wěn),針光閃動中,新的繡牌漸漸成型,繡的卻是一個腰鼓,熟識馬吊的人便猜到這是“文錢門”里的“二錢”。
剛才觀眾目光被執(zhí)牌人打牌吸引過去時,繡娘們卻根本就沒閑著,梁惠師刷刷幾針仍將那張“七索”給補全了,這時先收到消息,知道凰浦那邊在繡“文錢門”,茂源三人便先繡“文錢門”的邊角,過不久又收到了暗示,知道凰浦那邊繡的是“二錢”,梁惠師和陳子艷對望一眼,同時冷笑一聲,兩人你針來我針往,忽然都不看對方卻配合得無縫,同繡太極——太極圖案就是“文錢門”中的“一錢”。
馬吊四門,十字門(又叫十萬門)、萬字門(又叫貫字門)、索字門都是以大擊小,到了文錢門就反過來是以小擊大。
所以凰浦繡“六索”,茂源就要繡“七索”以圖壓過它,凰浦繡“二錢”,茂源就要繡“一錢”以搶勝。
那么為茂源這邊專心刺繡的梁陳李三宗師為什么會知道凰浦在繡六索、二錢呢?因為場外也在行動。
自將繡馬吊的規(guī)矩初步琢磨明白之后,楊燕武就安排了人手,分別站在其它三家高臺邊,密切觀視三家九位繡娘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凰浦這邊,更是安排了一個懂得馬吊的刺繡師傅,所以高眉娘等才繡了沒幾針,茂源的探子就猜到她們繡的是“索字門”,茂源三宗師得到提示后,也跟著繡“索字”門,待凰浦那邊的圖案漸漸成型,看出是“六索”后趕緊傳遞消息,茂源這邊也跟著繡了“七索”以圖壓制。
馬吊牌在有牌可打的情況下,本來是后發(fā)者越有優(yōu)勢,因此茂源定下的策略是“后發(fā)制人”,可因為后發(fā),也就導致她們的進度要比凰浦慢上好幾拍,類似于千米長跑讓凰浦先跑半圈,茂源作為后發(fā)者就必須在中途發(fā)力趕上才行。不過也是林小云、李繡奴兩人的進步出人意表,其針速之快、與高眉娘配合度之高都遠遠超出廣茂源意料之外,梁惠師和陳子艷都沒想到她們三宗師聯(lián)手,竟然無法靠中段發(fā)力趕上高眉娘帶著兩個小年輕,最后被拉開了二十幾針的差距。
第一輪牌讓凰浦的六索上了桌,到第二輪牌就更落后了許多。
眼看絕對趕不上了,李源師不禁有些急躁,陳子艷也冷著臉,倒是梁惠師笑了:“急什么呢!也就是個頭彩而已。只要不讓他們打出色樣,這般贏下去他們能贏多少?”她說著變向旁邊使了個眼色,楊燕武會意,自去安排。
城墻之上,秦德威看見后不禁搖頭:“怎么都只繡索子門和文錢門,都沒人繡萬字門、十萬門!
梁太元微微示意,便有兩個弟子便取了一盒繡馬吊來,梁太元打開后取出,說道:“這馬吊繡的圖案,可繁可簡,為公平起見,這兩日趕制了這幅式樣,要求各家都按照這套式樣,所繡馬吊不中式者以滅牌論。公公請看。”
這副馬吊繡比斗繡中用的要小了五倍,都是縱六寸、橫四寸,最上面是文錢門,十一張文錢門翻完,下面是九張索字門,索字門翻完,后面的圖案為之一變。
原來文錢門和索字門都只是圖形,如五錢是五岳形狀,七錢就是北斗七星,六索是六水雙繞,而到了萬字門,除了圖形之外,還繪制了水滸人物:一萬是天巧星浪子燕青,二萬是天英星小李廣花榮,如此一路上去,直到尊九萬天遲星插翅虎雷橫,萬字門才算完。萬字之后是十萬門,從二十萬“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開始,一直到最大的牌尊萬萬貫“天魁星呼和義宋江”,這刺繡一上人物,圖案便精美了許多,可繁復程度就一下子高了不知幾倍!
秦德威也明白了過來,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她們都不繡萬子,只繡索子、文錢,這些個水滸人物,一炷香的時間里哪里繡得完?”
那邊康祥、泰奇兩家收到了暗示,同時放棄原本在繡的牌面,分別拆線重繡,康祥繡起了最大“一索”,而泰奇則繡起了最小的“尊九索”。
三閑家有場外人手,莊家這邊林添財也沒吃白飯,三家才行動沒多久,林添財便得到了消息,他走到臺邊,咳嗽了一聲打了兩個手勢。
林叔夜居高臨下瞧見了,便手朝下,在送繡的孔洞中打了個手勢,高眉娘微微皺眉,低聲:“康祥在繡九索,泰奇在繡一索!
李繡奴道:“尊九索也就算了,她們繡一索做什么?”她這兩天也學了一些馬吊的常識,但感覺太過復雜,因此并不精通,便把主要精力放在繡馬吊的練習上。
林小云卻是個天生的玩家,只要是好玩的事情他一學就會,再琢磨琢磨就精了,聞言道:“每一門最大的牌叫賞,第二大的叫肩,而最小的牌叫趣,吊有四門,也就是有四張趣牌,趣如果上了桌,結算時是有獎勵的!
大牌上桌容易,小牌上桌就難,越小的牌越難,因為很容易被捉被滅,必須在極特殊的情況下最小的“趣”才有機會上桌,因為難,所以上桌了就會有結算獎勵。另外,四趣還是形成各種花色的重要牌面。
此時三家打一家,所以康祥那邊繡尊九索是為了搶首發(fā),而泰奇繡一索則是為了博獎勵。
李繡奴啊了一聲,便有些緊張。高眉娘道:“別分心,先緊著眼前,別讓茂源追上!”她說話的時候,手上絲毫不慢——不像林小云和李繡奴,一說話針速就明顯下降,這就是宿將與新丁的區(qū)別了。
林小云道:“就是就是,你個老實孩子就別想這些了,好好刺的繡,這些我和姑姑來想!
高眉娘道:“你也給我專心些!”
林小云吐了吐舌頭,這才與李繡奴定下心后,但見針光飛舞,登時又快了起來,不片刻就將“二錢”給繡成了。
這“腰鼓二錢”馬吊繡一拆下來,林小云就往上遞——高眉娘鋪空白繡地、李繡奴用針別好,而林叔夜則在接牌的同時通過孔洞打手勢——繡牌的是她們仨、打牌的卻是林叔夜,若說高林李是這場斗繡的戰(zhàn)將,林叔夜便是運籌帷幄的統(tǒng)帥了,這些配合都是昨晚練好的。
可這次林小云看到手勢時卻愕了一愕,只遲疑了一個呼吸,便被高眉娘催促:“何牌?”林小云趕緊坐回來低聲應道:“尊九索!
高眉娘咦了一聲,然而手中也沒遲疑。不過動作更快的卻是李繡奴,她只聽到個“索”字,便老老實實地繡起了索子牌的邊角——李繡奴心地純一,更能不管外界的變化,這是她的長處。
上面林叔夜拿到牌后竟然執(zhí)牌不發(fā),同時左手朝下,在高臺欄桿縫隙中打了個手勢給林添財,這些手勢的含義都是約定好的,林添財有些愕然,卻還是照辦。
這邊高眉娘早已經(jīng)取針換線,繡了幾針便明白了林叔夜的意圖,而林小云幾乎也是在同時啊了一聲,他極其聰明,既有刺繡的本事,也有著對局勢的判斷,若說李繡奴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可靠的裨將,那林小云就是一個大將的苗子。李繡奴那邊沒弄懂高林二人的微妙反應是什么意思,但她有她的好處,只管按照昨日高眉娘的教導,安心刺繡便是。
她們這邊漸漸安心刺繡,城墻之上卻又有變化。
秦德威喝問道:“南風位,你們?yōu)槭裁磮?zhí)牌不發(fā)?”
“稟公公,”林叔夜指著那支快香說:“按照規(guī)矩,上一輪牌上桌者為下一輪首發(fā),卻并沒有說拿到繡牌就得發(fā),如今這第二炷香還沒燒完,公公何必催我?”
秦德威愕然,隨即怒道:“這樣的話,你豈非可以攢牌?那這樣莊家不是贏定了?”他說著怒視梁太元,只當這小老兒誆了自己。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梁太元指了指東風位的方向:“莊家可以攢牌,閑家也能攢啊。現(xiàn)在東風位茂源不就已經(jīng)攢了一張七索了嗎?”
秦德威愕了愕,隨即想起廣茂源上一輪打出了空繡地作滅牌論,所以她們手里頭的七索便留下來了。他并非愚笨,只是對馬吊不熟而已,這時一被提醒,忽然之間轉過了無數(shù)念頭,恍然道:“還可以這樣玩!”
有了這樣的操作空間,這斗繡馬吊的輸贏玩法就多出了不知多少變化,而不僅僅是比各家針速快慢而已。
馬吊四門,每一門最大的牌都會加一個“尊”字,比如索字門,別的都是六索、七索、八索,到了九索就加了尊號,稱“尊九索”。這斗繡馬吊在圖案設計上,越大的牌設計就越復雜,所以繡七索比繡六索繁復了兩分,八索比七索又繁復了兩分,到了尊九索因是最大的牌,比八索又難了三四分。因此繡一張尊九索的時間,幾乎都可以繡兩張五索了——這也是為什么四大繡莊一開始都沒有直接繡那幾張最大的牌的原因之一。
梁太元是繡評界的老行尊,深知諸宗師的能耐深淺,因此在設計這批馬吊繡的時候,已算定了就算刺繡三宗師同時動手,要繡好尊九索,一炷快香也是非常緊張的——而那快香的長短也是他通過算計而特制的。
上一輪凰浦這邊已經(jīng)領先了數(shù)十針的距離,這一輪差距進一步拉開,等到茂源即將繡完,凰浦這邊將“尊九索”也繡了不少了。就在茂源的“一錢”快要完成之際,林添財傳來信號。
林叔夜馬上就將手里的“二錢”打了出去。
銅鑼震響,停震之前茂源也沒能打出那張“一錢”,陳老夫人只能扔出一張空白繡地,茂源作滅牌論。
銅鑼再震,潮康祥是中途拆修改繡“尊九索”的,那尊九索繁復無比,因此也未繡完,黃謀也只能扔空白繡地滅牌。倒是泰奇總算將那張“一索”繡完了,可這時候如果出牌,只會平白給滅掉,因此也留牌不發(fā)。
于是凰浦的“二錢”順利上桌。
南風位后面,來觀戰(zhàn)的凰浦眾人紛紛歡呼雀躍。
黎嫂喜道:“第二輪也是我們上桌,我們已有了兩桌,再上一桌,這一場我們就保贏了!
“還不能得意呢!”林添財是賭博的大行家,這馬吊他也是玩過的:“最終還是得能不能打斷他們做不來色樣!
他雖然說別得意,但臉上都是得意,因為這時高眉娘她們已經(jīng)把“尊九索”繡了三分之一,只要這一輪能夠順利繡成打出去,那潮康祥手里即將完工的“尊九索”就會變成廢牌,到時凰浦將再下一城,有了這樣的優(yōu)勢,后面就有余裕打斷閑家形成色樣,這一局馬吊贏面已經(jīng)七七八八。
“尊九索”已是索字門最大的牌了,茂源要“后發(fā)制人”也不可能繡出更大的,梁惠師給“一錢”結了線,冷笑一聲,道:“繡尊空文吧!
文錢門以小為大,在“一文”之上還有“半文”,半文之上還有“空文”,也就是零。馬吊牌中,除了圖案區(qū)別還有顏色區(qū)別,紅色的牌只有四賞四肩以及百萬9張,林叔夜一從林添財?shù)氖謩葜械弥磩佑昧思t線,也不等那邊繡出花樣來,便已經(jīng)猜到:“茂源要繡尊空文。”右手敲了敲腳下木板,林小云聽到聲音抬頭,在孔洞中看到了林叔夜的手勢。
“茂源在繡樽空文。咦,她們這么快?”
現(xiàn)在剛過上桌,按理說茂源最多剛過啟繡,凰浦的探子看出她們繡哪一門有可能,怎么就能看出繡的是哪一張牌呢?
高眉娘手中不停,心中微一沉吟,道:“該是她們動用了紅線!
“紅線,哦,只有四賞四肩百萬是紅線……那沒錯了!上兩門的賞肩和百萬諒她們不敢就動手,尊九索我們在繡了, 她們再繡沒意義。那就只剩下尊空文和半文——兩者之間,那肯定是選空文啦!”
他一心二用的功夫沒有高眉娘精深,嘴里噼里啪啦地說著,手上就略慢,被高眉娘皺眉喝道:“這些事讓莊主想去!專心刺繡!
“知啦知啦!”
就在這時上面木板又想,林小云抬頭看向孔洞,又是愕然:“一索?”
高眉娘喝道:“專心刺繡!”
林小云只好埋了頭,過了一會忽又抬頭:“哈哈,我懂了!好策略!”忽然腳下一痛,忙叫:“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