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繡,以川湘蘇蜀,號稱四大!
四大名繡風(fēng)格有異、高下難分,各地繡師功夫練到深處,又各有擅勝的領(lǐng)域,這荔枝繡便是粵繡的保留題材,論到荔枝繡,歷來都是廣繡宗師獨占鰲頭,別地高手皆有所不及,因此袁莞師敢說便是沈女紅來了也不能在荔枝繡上與她爭先。
林小云是潮繡的底子,荔枝繡也不擅長,至于李繡奴就更不用說了,這時高眉娘正在給兩人惡補荔枝繡的法門,黎嫂喜妹也得以旁聽:“荔枝繡,主體分果葉兩部分。葉子部分,主要用續(xù)插針法。”
高眉娘回顧喜妹:“喜妹,什么叫續(xù)插針法?”
喜妹這些日子跟隨高眉娘,得授了許多針法秘訣,只是還未能融會貫通應(yīng)之以手而已,這時見問,便如背誦般答道:“粵繡八門:直輔捆插、繞編平織——‘插字門’又叫續(xù)插針,下分續(xù)針、撕針、灑插針、捆插針和旋針五小門!
高眉娘點頭:“荔枝葉子部分,主要用到的是‘插字門’下面的捆插、灑插二法,葉骨部分,主要用的是續(xù)針法,F(xiàn)在時間緊急,其它的都且按下,我只詳說一下捆插、灑插、和續(xù)針這三門針法!
她在一塊布上演示,繡起了荔枝葉來,一邊繡一邊講解:“先記好口訣:續(xù)插針腳要平整,針路勻滑且順平,深淺明暗隨其勢,用色過渡顯動靈!
她口里念著口訣,手上一邊演示,如何才能針腳平整、如何才能針路勻滑——這些也就罷了,黎嫂、喜妹都還能領(lǐng)悟個五六分,但說到如何深淺明暗、如何用色過渡,黎嫂喜妹就跟不上了,反而是林小云和李繡奴不但聽進去了,而且手里也跟著繡出來了。
原來兩人雖然都沒系統(tǒng)學(xué)過粵繡中的廣繡針法,但繡葉子卻是潮州繡與朝鮮繡都共有的,這時高眉娘再加講解,相當(dāng)于是兩人本有實踐基礎(chǔ)再給予理論拔高,因此都是一點就透,至于點透之后如何技藝精湛,那就要長年累月的練習(xí)了。
林小云和李繡奴得了教導(dǎo)之后都欣喜若狂,一片葉子又一片葉子地繡過去,幾乎停不下手來,高眉娘看他們能這么快領(lǐng)悟也不由得心中欣然,繡著繡著,林小云忽然想起什么,問道:“姑姑,怎么只教我們繡荔枝葉子,沒教我們繡荔枝果子?”
“你們沒有繡荔枝果的基礎(chǔ),現(xiàn)在離斗繡不到兩個時辰了,要學(xué)全葉果,哪里來得及?”高眉娘道:“你們練好繡荔枝葉便可,荔枝果我獨力擔(dān)之。你們且練著,等練熟了,回頭我還要跟你們說如何依稿繡葉,以及怎么跟我配合!
說完這些,她便來尋林叔夜,卻見林叔夜正與一個妙齡少女說話,正是霍綰兒的貼身花環(huán)屏兒。
林叔夜將兩袋加起來怕有幾十斤重的白銀在腳邊放好,說道:“屏兒姑娘,這是?”
屏兒微笑說:“這是我家姑娘讓拿來的,說是入股之資!
林叔夜道:“入股之資,我當(dāng)初已經(jīng)收了。還是說霍姑娘打算追加持股?那樣的話我得跟其他兩位股東商量一下!
“不用追加!逼羶赫f:“我家姑娘說,先前應(yīng)允了以五兩之資購持凰浦百之其五的股份,但今日看來太占便宜了。我家姑娘說,往后是要跟林公子長久合作的,這種占便宜的事情不能做,所以讓我拿了五百兩追加股金到此,這是我家姑娘交代的事,銀子我肯定是不拿回去的了,林公子如果有什么異議,可直接去跟我家姑娘言語!
當(dāng)初按照協(xié)議,霍綰兒以五兩銀子購得凰浦百分之五的股份,但這也不算強買強賣,而是霍綰兒的確在幫凰浦繼續(xù)參比的事情上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但眼下霍綰兒明顯已大幅調(diào)高了對凰浦繡莊的預(yù)期,送這五百兩銀子過來,內(nèi)中實含深意。
林叔夜心念一轉(zhuǎn),就明白了霍綰兒的意思,雙手一叉,說道:“既然如此,這筆銀子林某收下了!
屏兒心下微微愕然:“他竟然還真收了!這個愣頭青,讀書讀壞腦殼了,我剛才都說了讓他‘有異議去跟我家姑娘言語’,他也不懂打蛇隨棍上——該去船上見姑娘一見,哪怕道個謝字也好,討得我家姑娘歡心,不比白得幾百里銀子更好?真是傻瓜!北阋孓o,忽見一個蒙面女子走來,她心頭一動,雖未打招呼,心里卻忍不住想:“這個面罩好漂亮,這女子的身段也是真好,卻不知道面罩后面,那張臉是美是丑!
卻也沒有停留,福了福便離開了,徑回坤八號上,將對林叔夜的腹誹向霍綰兒吐槽了一番,霍綰兒聽了林叔夜的反應(yīng),卻不住點頭:“甚好甚好,這位林公子,眼皮子不淺!
“姑娘你怎么還夸他。
霍綰兒笑道:“他要是太當(dāng)回事,我這五百兩銀子反而是白給了。”
那邊高眉娘目送屏兒離去,也沒聽見林叔夜叫她姑姑似的,忽然很突兀地問:“這是那位霍姑娘的丫鬟?”
“是!
“那位霍姑娘……她長得漂亮不?”這句話,可來得更加突兀了,林叔夜再怎么也沒料到高眉娘竟然會在意這種事?
“我……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你不是見過她兩回了么?”
“都是隔著屏風(fēng)見的!绷质逡拐f:“姑姑詢問這個,是有什么不妥么?”
高眉娘卻就沒接話了,林叔夜又道:“屏兒姑娘這次來,是拿了五百兩銀子……”
“那個你處理就好!备呙寄锏溃骸跋挛缇鸵防C荔枝,我已經(jīng)有了腹稿,若我一個人上陣,直接繡便是了,但眼下需要云娘、繡奴幫忙,因此需要畫稿——莊主能畫荔枝否?”
林叔夜笑道:“這個自然!彼倨鍟嫿酝,弈道能殺入潮州前四,而書畫之精猶在琴棋之上,且這幾年既有心于刺繡,自然也就鉆研過刺繡的畫稿應(yīng)該怎么畫,廣繡之中荔枝乃是本土特色,他自然有所涉獵。
“那好。”高眉娘便將自己的想法詳細說了,林叔夜耳中一過,心中便已有譜,拿了一根枝條,在沙灘上隨手花了個版式,高眉娘又在細節(jié)上該調(diào)整的地方說了,好幾個地方林叔夜聽得不明白,道:“這里為什么要多這幾個線條?加了這幾條,你們繡起來怕是要慢上許多,而且畫品也未見得更高啊,只是徒然繁復(fù)罷了!
高眉娘低聲說了兩句,林叔夜驚道:“這……還能這樣?”
“莊主盡快琢磨透,然后擬個粗稿。”高眉娘說:“上場之前,得讓云娘、繡奴熟悉熟悉!
午時既過,日影微斜,位于乾一、乾二號之間的方臺上再次迎來一場繡戰(zhàn)!
昨日的斗繡已經(jīng)是觀者麻密,而今日觀看的人數(shù)竟比昨日更多了兩三倍!原來其它三場斗繡都是成品獻繡,蔡有成、徐博古、霍綰兒仿佛有默契一般,都催促著在上午就品評完畢,所以其它三組的繡師與觀眾便都空閑出來,全部涌到這一場,要看天字組宗師與本次斗繡最大黑馬的決戰(zhàn)。
因為觀戰(zhàn)的人數(shù)太多,以至于甲板上都站不下了,引得眾人抗議,主辦方便臨時將玄五、玄六挪近以作外圍觀戰(zhàn)臺。不但如此,本場雖然仍是梁晉為主評,但蔡有成、徐博古、霍綰兒卻也都來了,與黃謀、克里斯托瓦等一起坐在旁邊觀戰(zhàn),有參加過往屆海上斗繡的老人不由得喟嘆說:往年便是總決戰(zhàn)時,也沒有今日這般熱鬧。
雙方繡師上了方臺,廣茂源這邊是袁莞師帶著兩個大弟子區(qū)大娘、潘大娘出戰(zhàn),袁莞師一上臺,臺下便有數(shù)十個繡娘一起行禮——卻都是或直接或間接受過她指點的,便是梁晉也起身相迎,滿臉歡笑:“能得見莞師親自下場繡荔枝,梁某何等榮幸!”
這是海上斗繡舉辦以來,第一位現(xiàn)身斗繡場的刺繡宗師!
袁莞師擺了擺手,道:“不必多禮。斗繡場上無尊卑,一切但憑手上功夫!
跟著便是高眉娘帶著林小云、李繡奴上了方臺,袁莞師遠遠望過她刺繡,近身相見卻是第一次,深深地看了高眉娘一眼,似乎是想透過她的面具看透她的本來面目一般,先行見禮:“高師傅的容止氣度,讓我不禁想起一位故人。今日盛會,不知能否坦顏相見?”
高眉娘斂衽還禮道:“妾身顏陋,不堪入前輩之目!
袁莞師見她不肯揭開面罩,也就作罷了。
搬來六張椅子、兩面大繡架,六個繡師分別坐了,梁晉這才宣布本場規(guī)則。
斗這繡荔枝與之前的繡葉子、繡龍鱗、繡圍棋都不同,斗的乃是成品繡,因此要求雙方繡出來的繡品必須達到粵字上品,如果藝術(shù)表現(xiàn)差距明顯,藝優(yōu)者勝,差距不明顯,這才比荔枝數(shù)量。
袁莞師的首徒區(qū)大娘上前道:“此次參比,南海繡坊將獻上《籃采離支》!
好幾個廣府老繡人聞言歡喜,交頭接耳起來:“這可是袁莞師的名作,聽說只大內(nèi)和布政司衙門各藏了一幅,沒想到今日有幸見她親繡第三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