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漢軍陣營的團結(jié)一心、士氣高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夷洲島上的氣氛,在初戰(zhàn)的短暫“勝利”后,迅速變得更加壓抑和絕望。
村野治保退回山中主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將島上所有搜刮來的糧食,包括從夷洲土著那里強征的、以及他們自己帶來的部分存糧,全部集中到由他心腹倭寇把守的核心倉庫中,實行嚴格的配給制。
而且,這配給是分等級的。
倭寇殘部和六國舊貴族及其親信,可以獲得相對充足,甚至偶爾還能見到葷腥的口糧。
而占人口多數(shù)的、被強迫勞役的夷洲土著,則只配發(fā)給極其稀少的、勉強吊命的糙米和薯類,甚至?xí)r常斷糧。
命令一出,本就食不果腹的夷洲土著們怨聲載道。
他們被迫為倭寇修建工事、搬運物資,卻連最基本的生存都無法保障。
看著倭寇們還能吃著相對像樣的食物,而自己和孩子卻在饑餓中煎熬,不滿和仇恨的種子迅速生根發(fā)芽。
一些膽大的夷洲人試圖理論,換來的卻是無情的鞭撻和殺戮。
村野治保甚至公然宣稱:“這些卑賤的土人,只配做奴隸!糧食是給勇士吃的,他們餓死了,正好節(jié)省口糧!”
高壓和饑餓,如同毒藥,侵蝕著夷洲土著最后的一絲忍耐。
他們與倭寇之間的隔閡,從最初被迫屈服的恐懼,逐漸轉(zhuǎn)變?yōu)榭坦堑某鸷蕖?br>雖然表面上不敢反抗,但暗地里,消極怠工、暗中破壞、甚至偷偷向漢軍方向逃亡的事件,開始零星出現(xiàn)。
村野治保用恐懼和饑餓維系著他的統(tǒng)治,卻不知他正在親手挖掘埋葬自己的墳?zāi)埂?br>夷洲島上,外有漢軍鐵壁合圍,內(nèi)有饑荒與仇恨滋生,這座孤島,已然變成了一座緩緩沉沒的、充滿絕望的囚籠。
而劉如意,正如同最有耐心的獵人,在外圍靜靜地等待著獵物力竭倒下的那一刻。
夷洲海峽的晨霧尚未完全散盡,漢軍艦隊那森嚴的陣列依舊如同鐵鎖橫江,但氣氛卻與往日純粹的肅殺有所不同。
趙王劉如意站在“鎮(zhèn)!碧柎^,海風(fēng)拂動他玄色的王袍,那只精鋼義肢按在船舷上,目光深邃地望向夷洲那郁郁蔥蔥的海岸線。
他沒有再下令發(fā)動新的登陸強攻,而是開啟了一場更為精妙、也更為考驗?zāi)托牡膽?zhàn)爭——攻心之戰(zhàn)。
他下令,每日派出數(shù)艘輕快的斥候艇,并不靠近岸邊弓箭射程,而是沿著夷洲土著可能活動、觀望的海域巡弋。
艇上的漢軍士兵,甲胄鮮明,精神飽滿,他們并非劍拔弩張,反而有時會進行日常的操練,號子聲整齊劃一,展現(xiàn)出嚴明的紀(jì)律和昂揚的士氣。
而在這其中,一個特殊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達赫。
這位昔日衣衫襤褸、掙扎在生死線上的夷洲漁夫,如今已然換上了大漢制式的紅色戰(zhàn)襖,外罩輕便皮甲,頭戴范陽笠,腰間挎著環(huán)首刀,背上還負著一副強弓。
他與其他漢軍士兵一同站立,一同操練,神情專注,眼神里不再是恐懼和茫然,而是充滿了堅毅與一種新生的歸屬感。
更讓岸邊暗中觀察的夷洲土人心神震動的是,他們清晰地看到,達赫和其他被救并選擇加入漢軍的益州人在用餐時,領(lǐng)取的是與漢軍士兵一模一樣的食物——雪白的米飯,濃稠的菜羹,甚至偶爾還能看到切開的咸魚或肉干!
他們圍坐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漢軍士兵并未對他們有任何歧視或輕慢,反而如同兄弟般分享著食物和飲水。
漢軍士兵還會主動幫助達赫等人學(xué)漢語,糾正他們的持刀姿勢,甚至閑暇時一起玩著漢地的角抵游戲。
這種平等、尊重乃至融合的景象,通過夷洲土著那一雙雙饑餓而又渴望的眼睛,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們的心底。
“看……達赫……他們吃得真好……”
“那些漢人兵,沒有打罵他們,還教他們本事……”
“要是我們也能……”
竊竊私語在夷洲土著中間蔓延,比較產(chǎn)生差距,而巨大的差距則催生出強烈的向往。
漢軍陣營所展現(xiàn)出的,不僅僅是一支強大軍隊的威懾,更是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充滿希望的生活方式。
村野治保并非蠢人,他很快便察覺到了海岸對面漢軍那無聲卻極具殺傷力的宣傳。
他站在隱蔽的山崖上,透過樹葉的縫隙,看著達赫那判若兩人的樣子,看著漢軍井然有序、物資充沛的景象,再對比自己營地里日益緊張的糧食和低迷的士氣,一股煩躁和暴戾的情緒幾乎要沖破胸膛。
“劉如意……你好毒的計算!”
他咬牙切齒,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這是陽謀,赤裸裸地展示力量與仁德,瓦解他本就不穩(wěn)固的統(tǒng)治根基。
他不能坐視夷洲土著的人心徹底倒向漢軍,這些土著熟悉島上的每一條小路,每一處水源,失去了他們的協(xié)助,甚至如果他們反過來幫助漢軍,那他的處境將更加艱難。
“把糧食拿出來!”
村野治保陰沉著臉,對手下的倭寇頭目下令,“分一些給那些土人,不能讓他們餓死,更不能讓他們被漢人蠱惑!”
于是,一些陳年糙米、甚至有些發(fā)霉的薯干,被極其吝嗇地分發(fā)到了翹首以盼的夷洲土著手中。
分量極少,僅能勉強果腹,而且分發(fā)過程中,倭寇那施舍般的態(tài)度、不耐煩的呵斥,甚至偶爾的鞭撻,都讓這份“恩賜”變得無比苦澀。
土著們捧著那一點點可憐的糧食,看著倭寇們依舊相對充足,甚至還有酒肉的配給,再回想這幾日看到的海對面達赫等人的待遇——平等的食物、尊重的態(tài)度、精良的裝備、充滿希望的未來……
一種強烈的屈辱感和不平衡感,如同毒草般在他們心中瘋長。
“他們給我們吃豬食一樣的東西……”
“看看達赫,他在漢人那里過的是什么日子!”
“村野治保只是在利用我們!他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
“這糧食,不要也罷!”
村野治保試圖用一點殘羹冷炙來收買人心,卻不知,見識過真正“平等”與“希望”之后,他這點遲來的、充滿輕蔑的施舍,反而更加激化了矛盾,讓土著們看清了他的虛偽與刻薄。
裂痕,非但沒有彌合,反而在以更快的速度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