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捉奸戲碼,令靖羽公世子蒙羞。
也讓竭湖大長公主多少有點(diǎn)下不來臺,一場盛大的宴會,就這么不歡而散了。
慕聽雪也打算離開。
“慕姑娘,慢著!
大長公主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慕聽雪轉(zhuǎn)過身,深深一揖:“殿下,有何事?”
該不會是找她算賬的吧,畢竟在官船上的時候,她讓離環(huán)兒難堪了。大長公主莫不是要給親生女兒出氣?
誰知道——
謝竭湖并沒有罵她,也沒有為離環(huán)兒討說法,只是用一種極為復(fù)雜的眼神,死死盯著她的臉:“你祖籍哪里?”
慕聽雪微愕。
查戶口?
“臣女祖籍幽州,蘅蕪山。”
慕家雖然是在云都做絲綢生意發(fā)家的,但是慕家祖宗祠堂,卻在幽州地界。祖上就是蘅蕪山里的桑農(nóng),種植桑田,采?椊z。
慕家的那棟宅子,雖然說是祖宅,但祖宗根基還是在幽州蘅蕪山。父親慕宗啟娶第一任夫人的時候,還是在蘅蕪山祖宗祠堂辦的。
“幽州?”
謝竭湖的臉色,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
“殿下,她剛剛說幽州蘅蕪山。”
大長公主身邊,有個珠圓玉潤三十來歲的長臉美婦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人如臨大敵,壓低了聲音附耳過去,“會不會太巧了!”
這長臉美婦人,名喚尋芳,是離家三爺離秉堅的續(xù)弦。
十五年前,是在皇宮清鳶閣,專門伺候帝城長公主的貼身宮女之一。
帝城長公主于元宵佳節(jié),出宮看花燈,不幸被人販子拐賣失蹤。尋芳因?yàn)樵陂L公主被拐當(dāng)日,待在清鳶閣中做女工,沒有出宮,所以躲過一劫,事后沒有遭到嚴(yán)重處置,反而順利出了宮。她原本也就是離家安插的眼線,出宮之后,嫁給了喪偶的離三爺,過上了錦衣玉食的富太太日子。
當(dāng)時刑部、大理寺、東廠多方追查,確定那幫人販子,就是潛逃到了幽州地界。
大長公主情緒控制能力一流,年幼經(jīng)歷八王之亂,年輕時看著先帝如何在一眾血雨腥風(fēng)中被晏家扶上皇位,五年前又親眼目睹“壬寅宮變”皇兄慘死,她不會像女兒離環(huán)兒、兒媳談知君那樣喜怒形于色。
慕聽雪踏入白鷺洲容熹堂大門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對方正是那日從藏寶閣回來路上,遇到的容貌與先帝極為相似的那名女子。
先帝崇尚美髯,十三歲開始長胡子,就蓄須了。
掩藏在濃密須髯之后的下半張臉,沒幾個人見過。
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謝竭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與先帝極為相似的女子,竟然就是前覃嶺王妃,女兒的情敵。而且,有可能跟那位失蹤多年的帝城長公主有關(guān)。
“殿下,謝清鳶不能飲酒!
尋芳跟大長公主咬耳朵,“她五歲那年重陽節(jié),被尚書右仆射晏錫大人抱著玩兒,哄著了一口米酒,就全身發(fā)紅,呼吸不暢,整個太醫(yī)院都叫來了,鬧了不小的轟動!
謝清鳶,就是晏太后唯一的女兒,帝城長公主的名諱。
晏錫,是晏太后的親弟弟,當(dāng)朝右相,外號云都酒仙,生性嗜酒如命,有事沒事都要整兩杯。離公是左相,算是他上司,二人極不對付。
竭湖大長公主給尋芳使了個眼色。
尋芳會意,露出了一個陰惻惻的笑,立刻去取了一壇子酒,一對官窯藍(lán)釉酒杯。
“慕姑娘,聽聞今日在官船上,環(huán)兒招待不周,致你衣裙玷污,本宮心感愧疚。你以德報怨,送給淵兒一瓶上好的紅酒為賀禮,本公主自當(dāng)回禮!
竭湖大長公主自銀盤上,雙手捧起那個酒壇,“這壇酒是文宗元年的窖藏,先帝也是那年繼承大統(tǒng),一眨眼二十五年了!
先帝名諱謝文度,史稱文宗皇帝。
登基那年,也就是文宗元年。
慕聽雪見大長公主把先帝都搬出來了,還主動跟自己一個商女道歉,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
竭湖大長公主臉上掛著和善的微笑,拔掉了塵封多年的軟木塞,濃烈的酒香立刻溢出:“本宮敬你一杯。”
二十五年的白酒,滿滿地斟入杯盞,不留一絲余地。
慕聽雪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大長公主何等身份,親自給她敬酒,還是先帝登基那年的好酒,周圍還有那么多勛貴眼睜睜地看著,此情此景下,這杯酒,她是不想喝也得喝了。
晏泱看出了她的進(jìn)退兩難。
便上前一步,擒住酒杯:“她不擅飲酒,本王代之!
慕聽雪心跳漏了一拍。
感激地看向攝政王,之前自己以茶代酒,他知道自己不能喝,這種絕境下,竟然主動站出來幫自己擋酒。
“攝政王殿下,莫非覺得,本宮沒有資格與慕姑娘飲一杯么?”
竭湖大長公主笑意更濃,按住了晏泱代酒拿杯的手臂,“亦或者是,覺得先帝御賜的酒,配不上?”
晏泱目光陡然轉(zhuǎn)冷。
僅一個眼神,殿內(nèi)寂靜如墳塋。
這二人僵持不下,一個是權(quán)勢滔天的跋扈攝政王,一個是天潢貴胄謝氏正統(tǒng)大長公主。
慕聽雪聽了大長公主這話,頓覺心驚。資格?
這不是用皇家名義強(qiáng)迫她喝么?
“大長公主休要攀扯先帝,強(qiáng)逼她!
晏泱的手已按在了腰間佩劍上,雪刃出鞘一寸,態(tài)度極為跋扈,“天下事在本王,本王不允,誰敢不從?”
竭湖大長公主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
這分明是在提醒她,先帝是被他的劍砍死的。無異于在她的心尖傷口處瘋狂撒鹽。
不止皇兄被殺,丈夫也因?yàn)檫@人被關(guān)押在暗無天日的幽暗昭獄內(nèi),以至于嫡子的及冠禮,都無法親至!
“你名為攝政王,實(shí)為朝廷奸賊!竟敢在離家的地盤,拔劍威脅本宮?”
謝竭湖怒火高漲,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你晏泱的祖宗晏氏為謝氏皇族開國之忠臣,封武安公,世代食君祿,你身為子孫不思忠君報國,反起篡逆之心!”
離家的守衛(wèi)們,紛紛拔出了兵器,指向中央的晏泱父子。
眼見著起兵戈,慕聽雪呼吸都要停止了。
不就是一杯酒么?
她喝就是了!
晏泱和澤寶父子孤身前來的,這里是離家的大本營,外頭有離淵麾下的金吾衛(wèi)禁軍把守,而鎮(zhèn)北軍則遠(yuǎn)在百里之外。不能因?yàn)橐槐启[出人命來。
慕聽雪自竭湖大長公主手中,奪過那官窯藍(lán)釉的酒杯。
從小玉瓶空間內(nèi)取出一粒解酒藥,滿杯的白酒,一飲而盡!
才堪堪三個呼吸間,她就感覺胃部酒精翻涌,額頭面頰灼燙不止,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只隱約一線,能夠看到模糊重疊搖晃的人影……
“聽雪!”
晏泱瞬間收劍,旋身將她攬入懷中。
澤寶也擔(dān)心地湊過來,輕輕地抓著慕聽雪下垂的手,袖子往上一拉,把孩子嚇壞了:“爹爹,怎么辦?娘親胳膊的皮膚都紅了,尤其是手肘關(guān)節(jié),成片成片的,她根本不能喝一點(diǎn)兒!
晏泱已顧不上許多,打橫抱起孩子他娘,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白鷺洲,登上馬車,向著皇宮疾馳而去。
這里距離皇宮不遠(yuǎn),快馬加鞭一刻鐘內(nèi)能趕到,找最好的御醫(yī)給她治療。
白鷺洲內(nèi)。
尋芳神色無比激動,驚的兩眼幾乎已經(jīng)翻上去了,黑色的瞳孔不見,只露出了白眼珠,喃喃著:“殿下,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謝竭湖面色極為沉重:“你當(dāng)真看清楚了?”
尋芳已經(jīng)嚇得腿軟,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角已經(jīng)流下兩行淚來,跪著哽咽道:“屬下不會看錯,這位慕姑娘酒后的癥狀,與十五年前,帝城長公主謝清鳶酒后的模樣……分毫不差,頭臉全紅,脖頸、胳膊、手肘,起滿風(fēng)團(tuán)狀密集的紅暈,御醫(yī)當(dāng)時診斷的結(jié)果是,極罕見的喝酒中毒體質(zhì),此生不得沾染一滴!”
竭湖大長公主的心情十分復(fù)雜,啞聲道:“這么說,慕聽雪極有可能是本宮的侄女?”
尋芳:“年齡,似乎也對得上!
竭湖大長公主的目光,飄向窗外無盡的冰湖,那目光是如此的茫然,如此的孤立無助:“怎么……能是她呢?”
十五年前,離貴妃在宮中處處受晏皇后的氣,就給老靖羽公,也就是她的公公寄了一封信,離家上下背著自己,在元宵佳節(jié)的燈會上,策劃了一場針對謝氏皇族血脈長公主謝清鳶的拐賣。
謝竭湖知道后,勃然大怒,第一次跟恩愛的丈夫吵架紅臉,整整三個月沒再搭理他。
謝氏皇族本就因內(nèi)斗子嗣凋零,她皇兄膝下也僅僅只有一子一女,離貴妃生的那個皇子是長子,皇兄也有意立為太子,竟因?yàn)閷m斗嫉妒,不肯放過一個五歲的女孩兒。公主是女兒身,跟自己一樣是要嫁出去的,不會影響皇儲繼承。
長公主謝清鳶被拐賣了,人販子死了線索斷了,伺候她的三個宮女,尋芳因有不在場證據(jù)和離公府作保僥幸逃脫,尋玉至今在昭獄受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尋音和長公主一起失蹤,據(jù)說有人在幽州蘅蕪山發(fā)現(xiàn)了她墜崖的尸體。
這件拐賣失蹤慘案,遭致了晏氏的瘋狂報復(fù)。
離貴妃的皇子,被晏皇后害死,尸體漂浮在御花園的太液池中;尚書右仆射晏錫參時任大理寺卿的離家二爺貪污受賄、圈占百姓桑田,于菜市口斬首;彼時才十三歲的晏泱,在皇家春狩上,用毒箭射傷了老靖羽公的馬匹,老靖羽公墜馬重傷,從此纏綿病榻。
“現(xiàn)在也只是猜測,尚不能確定!睂し疾亮税蜒蹨I,深吸了口氣,按住了自己發(fā)抖的手,“只希望晏家那邊,不要查到屬下頭上!
她還不想死。
雖然長公主謝清鳶出事那日,自己沒有去元宵燈會,有不在場證明,但她的確也是拐賣事件的主謀之一,攝政王今日在宴會上還瞧見了她,若他也開始懷疑慕聽雪的身世,追查下去,自己早晚會遭殃。
*。*。*
“嗯……”
慕聽雪在飲酒之前,把一粒解酒藥,藏于指尖服下。
她是不能喝酒,有酒精中毒癥狀,但只要提前服藥,花費(fèi)一點(diǎn)兒時間,讓藥物通過腸胃上溶于血液,進(jìn)入肝腎這兩個解酒器官,就能發(fā)揮作用。
馬車?yán),向來泰山壓頂不彎腰的晏泱,此刻滿面焦容,雙目充血,小心翼翼地抱著懷中女子。
見她動了下。
“聽雪?”
見她痛苦地皺眉,不斷地扯著衣襟的領(lǐng)口,微微張著嘴呼吸困難的模樣,晏泱感覺自己像是被扔進(jìn)了一個沒有底的深淵,一顆心瘋狂地下沉。
為了使她呼吸順暢一些,晏泱明知冒犯,還是動手幫她把白雀裘的扣子,解開了兩顆,露出一段纖細(xì)的脖頸,隱約可見漂亮的鎖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感覺聽雪身上的皮膚,已經(jīng)沒有剛開始那么紅了。
充血癥狀有所減輕。
慕聽雪纖長卷翹的睫毛顫了顫,似扇墜兒緩緩睜開一條迷離的線:“唔……頭好痛……”
腦袋要炸開了,仿佛有個小人正在用斧子哐哐哐地在大腦皮層鑿。
胸口也憋悶不已。
她十分不耐煩地,把白雀裘的衣襟扯開一個更大的口子,露出了所有的鎖骨,一截兒紅色的內(nèi)衣浮現(xiàn)在某人的視線里,險些灼傷他的理智。
晏泱的眸光變深,但現(xiàn)在不是心生綺念的時候,他幫她把胸前的衣襟給拉了回去:“別凍著!
“不要!”
醉酒的慕聽雪,小性兒也上來了,十分不爽地拍開晏泱的手,把白雀裘拉開一個更大的口子,如丘壑一般美好的弧度更明顯地呈現(xiàn)出來,“熱呢……”
晏泱眸光更幽暗了,擇人而噬。
“什么破大長公主,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慕聽雪不高興地嘟囔著,依著本能,小貓一樣往晏泱的懷里拱了拱,“都說了不能喝了……還要我喝,你是哪個村的豬,這么膨脹……”
她似乎把晏泱的大腿,當(dāng)成了敵人,伸出一根手指頭,戳啊戳,“我告訴你!你,你給我等著……少仗勢欺人……公主了不起啊,小牛馬,等姑奶奶……嗝……”
晏泱渾身緊繃,被她戳得,有點(diǎn)心猿意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