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機看不到具體的畫面,這與境界無關,未來本身就是混亂而無序。
但即便如此,那模糊的畫面依然讓他從心底感到恐懼。
在謝周和星君身上,應天機不難做出選擇,相比高高在上的星君,他更愿意相信謝周。
或者是因為謝周毀滅黑市,誅滅過無數邪修的緣故。
又或者是因為他在姜御身上犯過錯,不想在謝周身上犯第二次錯的緣故。
“你要阻止星君!睉鞕C的嗓音滄桑無比,就好像有一團血卡在他的喉頭。
“我會的!敝x周說道。
“你一定會的。”應天機眼中閃過一道金光,像是無意識的重復又像是在強調。
“這算是一個預言嗎?”謝周笑了笑。
應天機搖了搖頭,說道:“不,這是一個祝福!
說完這句話,他努力抬起胳膊,一道真氣鼓蕩而起,落向了謝周的眉心。
應天機死亡將近,形如枯槁,動作極慢,謝周很容易就能躲開,但他沒有。
因為他沒有從這道真氣中感受到敵意,他也愿意在最后的時候給予應天機足夠的信任。
一道暖洋洋猶如春風般的氣息,順著應天機的指尖進入謝周的眉心,然后灌了進去。
無數光線涌入謝周的識海,交織成無數畫面。
這些畫面都很模糊。
這是應天機最后窺探到的未來。
伴隨著這些畫面同時傳過來的,還有應天機最后窺天的感悟。
應天機從未像今次這般毫無保留、拼盡一切地去窺視天地。
于是某些變化應運而生,那是天地法理的變化,又或者說是規(guī)則的變化。
現(xiàn)在應天機把這份感悟傳給了謝周。
雖然這不會對謝周的修行帶來任何提升,但可以預見,這些智慧將會成為謝周突破領域境的助力,讓他少走許多彎路。
應天機用的是蜀郡某個偏遠宗門秘傳一千多年的傳功手段,名字無從考證,但卻是屬于禁術的范疇,稍有不慎就會受到道法反噬,而且只能傳授一部分感悟和經驗,極其稀有。
燕清辭看到這一幕,有些擔心,好在是沒出什么意外。
但即便是些許的反噬,對此時的應天機而言都是極大的傷害。
老人收回手指,痛苦地咳嗽起來,那團血從唇間涌出,落在床被上化作血紅的斑點。這位處在彌留之際的老人自嘲一笑,說道:“我名為天機,到底卻是沒能配得上這個名字!
謝周沉默了下,說道:“先生做的還算不錯,至少你幫過很多人。”
這句話不是為了安慰老人而說的謊言,而是謝周真實的想法。
他對應天機的感官有過三次變化。
第一次源于那些流言。
一個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的老書生,卻能窺探天機,與天地相合,誰聽了不為之贊嘆?
但后來從師父口中得到確認,這些都是假的。
目不能視是假的,耳不能聞是假的,那么所謂窺探天機與天地相合當然也是假的。
謝周理所應當地接受了姜御對應天機的評價,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
再后來到了黑市,謝周和應天機成了對手或者說敵人,以生死為戰(zhàn)。
那時的謝周無疑非常的厭惡應天機。
然而應天機就算拼著反噬,拼著自身重傷很可能走不出黑市的風險也要救下元宵,這一舉動讓謝周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
應天機是個好人。
雖然他有些迂腐也有些倔,但至少在傳統(tǒng)意義上是個好人。
如果不是在謝周身上看到的那片血色,以他的性格,相信就算內廷司給他再大的賞賜或者再重的威脅,他都不會對謝周出手。
應天機擦去嘴角的血,沙啞著嗓音問道:“你真這么認為?”
謝周點了點頭:“是的!
應天機蒼老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說道:“謝謝。”
謝周對著老人笑了笑。
沒有再說什么,謝周最后對老人行了一禮,和燕清辭推門走了出去。
那兩個侯在門外的年輕書生進了屋。
從他們和應天機的相處不難看得出來,在祝林幾人離開后,他們應該是應天機最喜歡的學生。
只不過不知為何,應天機沒有把他那窺天的功法傳給任何一位弟子。
或者在老人的心中始終認為,所謂窺天不是一種能力,而是一種詛咒。
房間里響起師生們輕聲交談的聲音,不多時慢慢地沉寂下來,隨后是兩道情緒壓抑心中許久的哭泣聲慢慢地響起。
應天機倚靠在床沿上,臉上掛著微笑,已經閉上了雙眼。
……
……
當當當當!
天府書院里響起了鐘聲。
書院里的學生們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各自停下手里的事,有人哭泣,有人默哀。
謝周和燕清辭一路無話,在鐘聲中離開天府書院,出門后卻又停下腳步,看了看書院大門。
“鐘聲真是歸家的訊號嗎?”燕清辭有些悲傷和感慨地問道。
“也許。”謝周回了一句。
燕清辭沉默片刻,輕聲問道:“他為何要跟你說謝謝?”
這句道謝讓燕清辭聽不懂也不理解。
謝周知道這是因為應天機曾先后在師父和他的身上都做出過錯誤的評判,這對以天機為名的老人而言,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謝周的那句先生做的還不錯,既是原諒,也是一種認同。
哪怕他的年齡比應天機小上很多,但他是青山掌門,這句認同對老人來說非常重要。
燕清辭懂了,說道:“愿其在九泉安息。”
……
……
立春早就過了,春風卻隔了很晚才來,楊柳抽出新芽。
長安萬物復蘇,卻又暗流涌動。
因為隨著春天到來的,還有一場清洗。
到處都在死人,到處都在抄家,很多官員被下了監(jiān)牢,很多幫派被連根拔起。
這樣的清洗在近些年間出現(xiàn)過三次。
一次是皇帝登基時,清洗了很多不聽話的官員。
第二次是在王謝覆滅后,清洗那些和王謝有牽扯的人。
第三次是在皇帝進入觀星樓,李大總管掌權后,清洗那些因為見不慣閹黨掌權而故意和大總管對著干、影響了朝政的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