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植心如死灰。
是啊,他已經(jīng)足夠幸運(yùn)了。
他知道若沒有母親屢屢求情,即便陛下再寬容,也不會容得下一個與他國探子接觸過的人
他安慰自己,不管怎樣,他還是留在了禹喬身邊,可偏偏只是一個小侍。
崔瑛聽見了屋內(nèi)未被壓抑的哭聲,腳步依舊沒有停下。
春娘子在崔植書桌下找到了一張疊好的紙,清理好表面塵土后,遞給崔瑛。
崔瑛這才驟然停下步伐,展開紙張細(xì)細(xì)查看。
崔植的確像她,他所寫出的人員名單與暗衛(wèi)探查的名單有多處重合。
他倒是也有幾分巧思,向探子索要珍貴物件,順著物件來處倒是摸索出了燕國探子的幾處交易地點(diǎn)。
崔瑛確認(rèn)信息沒有作假,將紙張遞給了春娘子:“讓人加密呈送給殿下。”
所謂成王現(xiàn)已低調(diào)回京,只是她們放出的假消息。
宴請也是假的,成王為配合謀劃,現(xiàn)仍在郊外的院子歇腳。
三日后,崔瑛換上了正式的服裝,因二子皆嫁同一人之事,未帶親屬,只帶了一位侍從前往皇宮參宴。
前三天的事雖說是一場烏龍,但好在也是有些收獲的,倒是那名潛伏于崔府外圍的探子誤以為崔植叛國被發(fā)現(xiàn),試圖將此消息傳出并刺殺崔植,但也被崔瑛及時攔截下。
“李王,”崔瑛看向面前這位極其普通的婦人,輕勾唇角,“依照燕國的規(guī)定,這估計并不是你的真名吧。李王氏,夫姓在前,父姓在后。你有你自己的名字嗎?”
坤元女子和燕國女子很好分辨。
坤元女子行走間仰首挺胸,闊步向前,燕國女子卻始終卑躬屈膝,被男權(quán)壓得舉止畏縮。
從燕國出逃的春娘子很早就注意到了她。
如果她有心的話,她會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一起共事的侍女婆子都在悄無聲息地將坤元觀念傳遞給她。
崔瑛向她伸出了右手:“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一把自刎的刀刃,另一個是一個新的姓名。”
“你母親姓馬,你覺得馬行遙這個名字如何?”崔瑛彎下了腰,想去與她平視,“你走了很遠(yuǎn)的路,才走到了這里。別擔(dān)心你的女兒,燕國安插了探子在坤元,我們坤元難道不會安插探子間諜在燕國嗎?”
這既是招攬,亦是威脅。
這個年紀(jì)較大的婦人在聽到崔瑛提及女兒之時,驟然抬頭,正好與崔瑛對視。
她顫了顫唇,試探性地將手搭在了崔瑛的右手上:“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大人,您是讀過書的,能否為我的女兒也另取一個姓名?”
崔瑛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好!
于是,借著參宴的名義,崔瑛將馬行遙帶入了皇宮。
二十歲的年輕儲君武圻與她們見了一面,又單獨(dú)與崔瑛商議了后續(xù)安排。
事畢,武圻卻突然叫住了準(zhǔn)備離開的崔瑛。
“丞相,我對她很有興趣,讓她來見我吧。”她坐在高臺淡笑,“既已證明她具備了應(yīng)有的能力,為何還要拘泥于傳統(tǒng)的培養(yǎng)道路呢?”
崔瑛不敢直視,低頭稱是。
以上種種,禹喬暫未知曉。
自那次宴會后,崔植被拘在住所中,崔樺也安心地改良嫁衣,她倒是靜下心來花時間撿起了以前遺忘的東西,毛筆字也是肉眼可見地越寫越好。
只是提筆練字時,總是會忘了及時磨墨。
看見已經(jīng)干涸的硯臺,禹喬微愣。
她總下意識地默認(rèn)為有一人會靜靜站在她的書桌旁,為她磨好墨,從不輕易打擾。
不是沒有專門伺候的人,只是她不喜歡自己的空間里有太多外人在,孟冬又被她叫去做別的事。
禹喬放下了毛筆,也沒有了繼續(xù)寫的心思,干脆就擱下筆,只身前往后園。
此刻,后園靜謐,滿目秋色。
禹喬踩在黃葉地上,聽見了沙沙的聲響。
園景被專門人士打理過,雖到了肅殺的秋天,但卻不顯得黯淡。
禹喬想起先前看過的那幾株丹桂。
她來的時候,丹桂已綴滿了樹。
現(xiàn)在也過了些時間,不知道這樹上的丹桂會不會減少。
禹喬邊走邊想著要是有人用這些桂花做了桂花蜜就好了。
還未走到樹下,她先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丹桂樹下站著一個人。
從背影上看,這還是一位身材消瘦的男子。
一身白衣青衫,穿得略顯松垮,腰帶扎得緊,勾勒出里那一抹細(xì)腰。
他正在向桂樹伸手,似乎是想去摘一枝桂花,寬袖垂落,露出了如白玉般的手臂。
禹喬看見他的手正在樹枝上摸索著,像是在確認(rèn)這根樹枝上有沒有開滿桂花。
這是看不見嗎?
禹喬止住離開的念頭,再次看去卻又發(fā)現(xiàn)一些細(xì)節(jié),譬如樹梢上還掛著一塊染了血的帕子。
她下意識地皺眉,且放輕腳步靠近了他。
她還沒走到樹下,這人卻突然跌坐在地。
這倒下的姿勢太快,讓禹喬想起了躺下訛錢的大爺。
不過,這倒是讓禹喬瞧見了他的正臉。
他看著與崔瑛有幾分相似,但長相卻更為銳利,面相看著很是薄情,他笑起來臉頰上的兩點(diǎn)梨渦也為這副薄情相帶來了一絲甜蜜的蠱惑感。
只可惜,面色太過蒼白。
禹喬明明就站在他不遠(yuǎn)處,他的那一雙眼卻看不見她。
唇上還有沒有擦去了血跡,胸口處也有干涸的血,此刻躺在鋪滿了落葉與丹桂的地上笑,有一種帶著輕愁的傷逝感。
禹喬猜出他的身份,這位估摸就是那位久病在床的二公子崔檀。
崔檀也沒料到他會在桂花樹下突然發(fā)作。
好不容易避開了平安,從房中偷溜了出來。
平安說,他摘了桂花放在了房中。
可他想要的是被自己擇下的桂花枝。
原先以為身體好轉(zhuǎn)了一些,這一次能夠輕松完成。
可突如其來的劇烈咳嗽,讓他的眼睛又開始陷入了一種短暫的失明。
失明就失明吧,反正都到了樹下。
他只需要折下一枝桂花,然后站著等平安來接她編。
沒想到摘著摘著,又忽然覺得頭暈?zāi)垦,就這樣摔在了地上。
崔檀想,他這副身子骨還真是處處都是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