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喬皺起了眉。
洗漱更衣后,她就將這杯花放在了窗臺上。
李寄這時也將飯菜全部端上,禹喬也沒有什么胃口,隨便吃了點(diǎn),就收拾了行李,和李寄一同離開了這里。
時光流轉(zhuǎn),暮色漸濃,又是一個普通的夜晚。
“他”手里拿著為她尋來的花,剛攀爬到了房間窗臺上,卻看見了空蕩的房間和那一杯發(fā)懨的長春花。
她又離開了。
“他”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骷髏身,明明沒有摸到心臟,卻還是覺得有一種莫名的難受。好像有人將“他”的全部骨骼都揉碎成一灘軟泥一般。
“娘子……”
剛摘的花掉落下去,意外掉落在了一個路人懷里。
路人疑惑抬頭,卻好像看到了有什么黑乎乎的東西躥了過去。
過路人揉了揉眼,只以為是自己剛才是眼花,隨手將這花給扔了。
這束花又被砸到了一個蜷縮在街頭、衣不蔽體的瘸腿乞丐上。
這乞丐接了花,看著花癡癡地笑了:“月娘,這是我給你買的花,好看嗎?”
無人回應(yīng),但那乞丐的眼睛卻在一瞬間變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東西,心情激動,呼吸急促:“我中了!我高中狀元了!”
“哈哈哈,我是狀元!我是大周壽安郡主的主婿!睢陽王是我的岳父!哈哈哈……”
不會有人去在意一個名叫談守節(jié)的老書生是死是活,正如不會人在意這街邊的乞丐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禹喬等人趕了幾天的路,中途在一個廢棄的寺廟中休息了一下。
廢棄寺廟內(nèi)周圍荒無人煙,可就沒有小城方便了,什么東西都沒有。
為了能給禹喬做晚飯,微生敘獻(xiàn)出了自己的焚天鼎,用這青鼎給禹喬煮了魚湯。
這魚還是李寄去河里現(xiàn)捉的。
段謁川直呼不公平:“微生物師兄!為什么我先前想用你的鼎煮個清水面條,說什么你都不愿意,現(xiàn)在卻可以把鼎拿出來給我老鄉(xiāng)熬湯?怎么,魚湯煮得了,怎么面條就煮不了了?”
他忿忿不平道:“難道你這焚天鼎也變成了神器,生出了意識,嫌棄清水面條味道不好,不愿意煮?我要控訴你看人下菜碟!”
微生敘保持微笑:“首先,請段師弟牢記一件事情。微生物是家父的名諱,我是微生敘!
段謁川“切”了聲,小聲嘟囔,陰陽怪氣:“第一,我不叫物,我叫楚雨敘!
禹喬極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段師弟,你在說些什么?”微生敘雙眼一瞇,嘴角還是帶笑的,但手上卻開始捻起了訣。
雖然他有些疑惑不解,但直覺告訴他這不會是什么好話。
段謁川立馬滑跪:“師兄,是我錯了。我該這么小肚雞腸,也不該這么失禮,對你直呼你父親的名字!
微生敘也懶得和他計較。
等燉好了魚湯后,每個人都分到了一碗魚湯。
用了香甜的魚湯,誰還會念著無味的清水面條!
段謁川立馬就將剛才的忿忿不平拋之腦后,歡快地享用起了魚湯。
因?yàn)閺R內(nèi)環(huán)境簡陋,大家也沒有太挑剔,收拾了一塊干凈的地方和衣而眠,由被拔出劍鞘的妒女劍負(fù)責(zé)站崗。
禹喬本來是和李寄挨在一起睡的,但妒女劍非要湊過來了,還躺在她和李寄的中間。
禹喬是不敢跟一柄出鞘的劍睡覺,她睡覺不老實(shí),萬一不小心被割傷就不好了,于是睡到了墻角。
入睡之前,她借著火光,看了眼墻上破損的壁畫。
這所破廟似乎也曾香火鼎盛過,有好吳風(fēng)遺韻的畫師在廟內(nèi)的墻上用蘭葉描等技法畫出了仙風(fēng)道骨的天神天女。
赭紅色的壁,青綠色的畫底,黑筆勾勒的線條中有石黃、朱砂、蛤粉等各色顏料點(diǎn)綴其中。
雖然墻皮被歲月剝落,畫上也起了霉點(diǎn),但色彩依舊鮮亮無比。
在一眾面身破損的天神天女中間,有一個身穿彩色錦衣的少男,面若好女,艷若桃李,眉眼帶笑。
深夜、破廟、壁畫,這三個元素組合起來,怎么看都覺得不正常。
禹喬從包袱里掏出了牌位,選擇抱著牌位睡覺。
好歹也是一個神器呢。
據(jù)微生敘說,她這個牌位可比那截紅繩厲害多了。
將臉貼在冰涼的無字玉石牌位上,禹喬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混沌間,禹喬先聽見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
還沒等她皺眉發(fā)出抗議,一道尖銳的嗩吶聲將她徹底震醒了。
幽怨睜眼,一入目的卻是滿室白幔。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跪倒在地,堂上擺放著數(shù)十口棺木。
一個身穿白色喪服的年輕婦人趴在一口棺木上失聲痛哭,有一位白發(fā)老婦顫顫巍巍向她伸手:“阿翊。”
原來,她又夢見扶翊了,夢見她又穿到了扶翊的軀體里。
扶翊的情緒太平靜了,平靜到她感知不到他的任何情感,只能感覺視線晃動,感覺到他快步上前,攙扶起了這位老婦,聽見他在低聲安慰這位老婦。
禹喬從他們的對話中知道了一些事情。
云渚扶氏乃軍事世家,歷代為將,軍功赫赫,滿門忠烈,鎮(zhèn)守邊疆,但扶氏兒郎均未活過四十歲。
好不容易,扶翊的父親熬過了四十歲大關(guān),又老來得子,便想著讓幼子扶翊走文官的路,從小習(xí)武,但不從軍。
扶翊的確也沒有辜負(fù)家族長輩厚望,在一個月前的殿試被天子欽點(diǎn)為探花郎。
但雖能想到在他高中游街之時,北方游牧民族戎狄與間諜里應(yīng)外合突襲衛(wèi)國邊疆,他的父親因舊傷復(fù)發(fā)、戰(zhàn)死沙場;小叔因做出了錯誤判斷,不僅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還連累了長子也被戎狄斬于刀下。
消息及無頭尸體抵達(dá)京城已是一個月后的事情了。
扶氏雖是大家族,但比扶翊年長的扶氏男子均死在了邊疆,比扶翊年幼的連劍都拿不起,尚未及冠的扶翊倒成了一家之主。
禹喬安靜地待在扶翊軀體內(nèi),看著他安慰家中女眷,看著主持葬禮,看著他去接待前來祭拜的客人,看著他摔盆送葬……
等一切都塵埃落定后,他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像卸掉了全部的力,癱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