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早早仍舊記得很久之前的一個普通的夜晚,那個時候的她也正處于失眠當中,洗完澡之后就躺在床上,床頭還留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
她就憑借著那一盞小小的床頭燈,用目光一一巡視房間里面的每一個物品、每一寸角落,巡視完畢之后陸早早內(nèi)心也突然感到一陣恍惚,她那時候就產(chǎn)生一種自己不應(yīng)該身處那里的沖動。
那并不是真正能夠包容和接納她的棲身之所,她始終沒有真正的歸歇之地。
那個時候陸早早就在想——或許所有的事情從一開頭就搞錯了,不是這一世,也不是上一輩子,應(yīng)該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之前,在她第一次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她就應(yīng)該獲得真正的死亡,而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之下再次進入循環(huán)輪回。
一開始就搞錯了,所以后面哪怕再怎么努力也是錯的。
她那個時候多么希望這個荒誕的宇宙之中能夠有人讓她帶著所有的記憶,回到一開始的人生。
回到自己第一次誕生在這個世界的伊始。
然后把年幼孱弱的自己,溫柔地、堅決地、狠毒地掐死,好徹底扼殺她重生的可能性。
陸早早的大腦里面不停地縈繞著這個想法,日復(fù)一日、夜繼一夜,變成一個堅定的執(zhí)念,她想要是真的有可能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付諸行動,她太想、太想親手結(jié)束掉這幾輩子悲哀的人生。
現(xiàn)在這樣的機會就擺在她的面前,她想要的東西馬上就要實現(xiàn)了。
陸早早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個保溫箱面前,小小的、稚嫩的、孱弱的自己就躺在里面,周圍是各種管子和儀器,插在陸早早身上各處,銜接著陸早早的呼吸,供給著陸早早的營養(yǎng)。
她知道自己是個七個多月就被誕生下來的早產(chǎn)兒,剛出生的時候就被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后來是陸傲天和沈星遙花費大力氣、大價錢找來最尖端的醫(yī)生才保下她這條生命的,陸早早住在保溫箱了住了很久,算算時間,應(yīng)該不過幾天就會被調(diào)轉(zhuǎn)回普通病房,再然后出院。
陸早早摘下自己的黑色口罩,隔著透明玻璃,看著保溫箱當中的“陸早早”,對方的呼吸輕輕的,同樣凝望著陸早早,清澈透亮的眼睛眨了眨,纖長的睫毛像是孤弱的蝴蝶翅膀。
陸早早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厲害,她很艱澀地咽了一下口水。
沉默了將近十幾秒之后,才輕聲說,“不要看著我了,陸早早。”
“你大概還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人生會面對怎么樣的命運,不知道這世界要如何迫害壓榨你,不知道你的至親是如何冰冷漠然對待你,不知道你要接受多少無窮無盡的痛苦的惡意!
“不要怪我!
陸早早面色慘白地笑了一下,這笑容實在怪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陸早早整張臉變得有些扭曲,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像是要把胸腔出那團淤積的潮濕全部排出來,讓自己的身體盡量變得輕盈一些。
“真的不要怪我!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她已經(jīng)不想再回頭,也沒辦法回頭了,陸早早的手不受控制、或者說正在接受她的大腦指揮,她看著呼吸越來越緩慢的“陸早早”,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我就是未來的你,我受夠了,我也不想要你承襲這樣的命運活下去,太痛苦了。”陸早早一字一句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嗓音壓抑嘶啞得厲害,“或許你本來就不應(yīng)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陸早早。”
“不只是我這么想,你的爸爸媽媽也是這么想的,你的人生就是個錯誤,一個天大的錯誤,我不過是及時把這個錯誤扼殺在搖籃當中而已,一切就都這樣結(jié)束吧,好么!
小小的陸早早原本已經(jīng)有了血色的臉正一點點地變得慘白而后轉(zhuǎn)變成青紫,因為痛苦,她在保溫箱內(nèi)爆發(fā)一陣哀慟的哭聲,那雙漆黑圓潤的眼睛仍舊在看著陸早早。
這哭聲就算再大再響亮也不會被任何人聽見的,這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一個跟外界阻隔開來的世界,只有她和稚嫩的自己,還有作為旁觀者的“命運”。
“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不會再痛苦了!标懺缭绾咝α艘幌,整個人浸泡在一種極致的瘋狂當中,血液不斷在她的身體當中沸騰翻滾著,發(fā)出“咕嚕!钡臍馀,像是爆發(fā)的火山巖漿。
“你還有我,都不會再痛苦了,忍一忍就好了!
只需要忍耐這一會兒時間,就可以不用忍受長長久久的幾輩子的痛苦,實在是一筆劃算買賣。
陸早早當然愿意當這個惡人,她和“命運”一起完成對自己的謀殺。
幾分鐘之后,陸早早頹然地松開了自己的手,現(xiàn)在這間房間里面就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了,陸早早感覺一切仍舊像是不真實的幻影,她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不是很痛。
陸早早只覺得燙,身體里面的火種仍舊沒有消散,陸早早離開這間房間,在走廊上面不急不忙地挪動著自己的步伐,她全身大部分的力氣都被耗光了,只剩下最后一點點精力支撐著她完成這件事情。
她再次打開一扇房門,沈星遙躺在床上睡覺,床頭開了一盞昏黃色的燈,精致美麗的側(cè)臉在睡夢當中顯得如此恬淡溫柔,就是這樣一個人生下了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像一塊堅硬的沉鐵、一塊冷硬的冰一樣對待她。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自己的身上竟然留著跟她相似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