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中秋前夕。
銀白月光灑了滿地,窗外樹影婆娑,偶爾夜風拂過發(fā)出簌簌聲響。
熙和帝倚在龍床上,燕長風端來煎好的藥,要服侍他用下。
“俞大夫說您再喝兩天,他就給您換個藥方,比起之前,您覺得好些了嗎?”
俞海入宮后,熙和帝沒有再無端陷入睡夢醒不來的癥狀,這讓燕長風松了口氣。
“朕好些了。”熙和帝自己仰頭把藥喝完,還沒擦去唇邊的藥漬,他問,“西北戰(zhàn)事如何了?怎的還沒消息?”
“文書從白鶴城傳回京城需要時間,父皇您再等等!
熙和帝忽然心慌,這些天他一直沒有燕扶光的消息,總有不好的預感。
燕長風卻以為他又心里難受了,忙說:“明日兒臣讓瀾哥兒進宮陪您說說話……”
話音未落,外面候著的太監(jiān)進來稟報:“皇上,皇后娘娘和陳妃娘娘求見!
熙和帝像是累極了,喘著氣讓燕長風扶著他躺下,“讓她們進來!
徐皇后走在前面,陳妃落后半步,兩個女人一進來,燕長風就主動從熙和帝身邊退開。
然而,到了龍床前,陳妃上前一步將徐皇后甩在后面,她不動聲色地擋住熙和帝往后看的視線,笑道:“皇上,俞海說您近日恢復得不錯,臣妾讓小廚房熬了湯,您喝點湯補補身子?”
熙和帝撇撇嘴:“大晚上的,朕不想喝!
陳妃也不惱,還是笑著:“那行,明日早上臣妾再讓人送來!
熙和帝敷衍道:“行行行,明日再說!
徐皇后趁勢出聲:“皇上您如何了?臣妾擔心您擔心得睡不著……”
她眼睛外面一圈帶著黑青,確實是睡眠不好的模樣。
熙和帝語氣軟和了些:“你擔心這些干什么,你又不是大夫!
陳妃心中冷笑,讓開了點位置。
徐皇后哪兒哪兒都不順心,身體也隨之消瘦許多,她一說話就容易掉眼淚:“這與痛在臣妾身上有什么區(qū)別?皇上,您快點好起來吧。”
熙和帝心思不在她們身上,除了敷衍就是敷衍。
徐皇后和陳妃在熙和帝寢殿內待了一炷香時間,從西北發(fā)出的文書終于送到了長定殿。
——這一戰(zhàn)大燕終究是贏了,不過大燕太子戰(zhàn)死。
熙和帝瞬間不認識這幾個字了一樣,他睜著渾濁的雙目,顫聲問:“長風,你看看這上面寫的什么……”
陳妃緊緊攥住了手絹,心跳速度加快,她很希望陳思安按照他們的計劃辦成了事。
燕長風盯著文書看了又看,他不相信,一點都不相信。
“父皇,我不信……”
熙和帝更不信:“去給朕問清楚!去!”
吼出這幾個字,熙和帝猛地向后一仰,噴出一口鮮血。
明黃色被面染上朵朵血花,徐皇后尖叫著喊:“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陳妃面色凝重,緊跟著吩咐:“讓俞海快點過來!快!”
熙和帝推開給他擦拭嘴角血跡的太監(jiān),他雙目赤紅,厲聲道:“去查!誰要是敢造謠,朕誅他九族!”
可白鶴城內是真的有人親眼看著燕扶光胸膛中箭,又被拖行至沙漠的。
淖木帶著燕扶光離開后,城中剩下的將士有人自發(fā)組織去救人。
梁非和蘇淵去救燕扶光的時候,把他身上的衣裳和淖木換了,野狼叼著撕扯下來的淖木的尸體離開,城內將士趕去的時候只看見一片片血跡斑斑的碎布。
他們撿起這些碎布,哀慟萬分地回了白鶴城。
燕扶光死了,死在了沙漠中。
熙和帝一口氣喘不上來,兩眼一閉陷入昏迷。
太子府隔日就得到了消息。
寧華月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聞言失望地說:“這就死了?”
好不容易當個太子,還沒等登基就死了,她的美夢被迫隨之破碎。
“咳咳……”寧華月想到了什么,她笑著吩咐丹紅,“錦籜院那邊恐怕還沒得到消息吧,快去告訴魏側妃。”
“……是!
丹紅心情復雜,整個太子府榮辱與共,她不明白寧華月為什么是這個反應?
難道因為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不然就算她這樣的下人,也為太子的死感到惋惜和沉痛。
丹紅過來的時候,綠卿手突然失力,勺子哐當一聲掉在桌上。
她摁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慌亂,問道:“是太子妃有什么事嗎?”
丹紅搖搖頭,她看了眼瀾哥兒,張張嘴沒能把話說出來。
猶豫間,曼冬雙眼通紅從外面進來。
綠卿攥緊手指,嗓子發(fā)澀:“怎么了?”
“主子,殿下……殿下戰(zhàn)死!”
聽到這里,綠卿竭力鎮(zhèn)定:“誰傳的消息?”
“皇宮里傳出來的……”
今天滿京城幾乎都在議論太子的死,宮里皇上悲痛拒絕還沒從昏迷中醒來,消息絕對假不了。
瞬間,綠卿手腳發(fā)麻,渾身顫抖,冷汗直冒。她大口大口喘著氣趴在桌上,耳朵里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尖利聲音充斥,臉頰、嘴唇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燕扶光死了,她的燕照臨回不來了……
痛苦到處蔓延,綠卿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冷汗一顆顆從她臉上滑落,寄琴手忙腳亂地扶住她。
“快去請府醫(yī)!”
瀾哥兒嚇壞了,他飛快從椅子上跳下來,見綠卿呼吸不上來,他六神無主地伸手去掐綠卿的人中。
“娘親!娘親!”瀾哥兒邊掐邊喊,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淚水早已把臉打濕。
江醫(yī)女拎著醫(yī)箱飛快趕來,好一通折騰后綠卿才漸漸好轉。
瀾哥兒哇的一聲就抱著她哭了。
從東廂房過來的聿哥兒和九哥兒看見娘親、哥哥都在哭,他們也扁著嘴吧嗒吧嗒掉眼淚。
“娘親……娘親……”
孩子們一聲聲在她耳邊呼喚,綠卿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她仰面躺在床上,目光茫然,淚水順著眼尾滑下浸濕鬢角。
今天是中秋,她還想著晚上和他共賞一輪月。
她的意識陷入混沌,毫無預兆地發(fā)起高熱。
混亂間,她一聲聲喊著:“殿下……殿下……”
瀾哥兒坐在床前腳踏上守著,他將頭埋在膝蓋上,雙手環(huán)抱住自己,壓抑地跟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