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條件,是我求他,”襄王苦澀一笑,“就當一個老父親,為了自己的女兒,向他提的最后一個請求!
百里寒冷冷瞪了他一眼,甩袖離去。
他不會原諒他,公子更加不可能原諒他!
看著盛怒而去的百里寒,襄王轉(zhuǎn)而看向桌上的瓷瓶,臉上的皺紋瞬間又深了許多。
他將瓷瓶收入袖中,“來人。
管家立刻跑了上來,“老爺,有何吩咐?”
襄王平靜道:“派人將襄王府的府兵都召進校場,就說我想為他們舉辦一次慶功宴,犒賞他們此次攻城有功!
管家不疑有他,立刻退身下去準備。
襄王細細撫摸著小瓷瓶,就像撫摸著什么異常珍貴的東西,他目色悲哀,在寒冷的冬風中,幾縷花白的頭發(fā),徐徐飄飛,竟有幾許凄涼、滄桑。
他一直沒有動,直至天色開始黑了下來。
管家去而復返,高興地回道:“老爺,大伙兒都準備好了,說是要好好喝一番,大家不醉不歸!您也收拾收拾去?”
襄王勉強撐起一絲笑,“好啊,我這就去!
管家趕緊高興地下去準備了。
襄王強撐著起身,將瓷瓶放入袖中,沒有直接去襄王府的校場,而是到了放置酒壇的庫房。
那看酒的府兵一見是自家老爺,立刻熱情地打著招呼,“老爺,酒宴馬上就要開始了,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我來看看這些酒,是不是夠了。”襄王走進庫房,回頭看向府兵,“你下去吧,這里有我守著,你去叫幾個兄弟過來幫忙,開始搬酒了!
府兵一聽開始搬酒了,激動地點頭,“好好好,屬下這就去!”
很快,他就沒了影。
襄王看了一眼大大小小的酒桶,打開其中一個,將瓷瓶里的液體,悉數(shù)倒了進去,接著抱著這個酒桶,分別往其余的酒桶里倒了一些。
按照上酒的秩序,每五十人一桶,一千多名府兵,也就是二十多桶,第一輪上上去,也就剛好夠每一個府兵都能喝到了。
當他做完這一切,老淚縱橫,當場痛哭了起來。
負責搬酒的府兵很快趕到了,見老爺突然蹲在地上痛哭,不由得面面相覷。
一個府兵上前擔心地問道:“老爺,您怎么了?”
襄王很快擦干眼淚,笑道:“沒事,我就是太激動了,能從兵荒馬亂中逃出生天,還能伺候百里公子為皇帝,實在太榮幸了!
“哈哈哈......”那府兵當即大笑了起來,也不顧什么身份,直接將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老爺所言極是,我們兄弟剛才還在議論這事呢!百里公子稱帝,容國的老百姓有福了!
襄王笑著點頭,“那你們開始搬酒吧!”
“兄弟們,開動了!”府兵大喊一聲,身后的數(shù)十人立刻涌了上來,興奮地抱起酒桶,動作利索,很快就往酒宴去了。
襄王整理好情緒,跟著走了過去。
偌大的校場,到處燃著三尺高的火堆,在寒冬臘月里,烤著香噴噴的烤肉,兄弟們擁在一起,湊在火堆旁,有說有笑,好不熱鬧。
見襄王一來,兄弟們立刻擁了上來,各個喜笑顏開,七嘴八舌的,十分熱情。
“老爺,今夜你可不能早走,兄弟們早就想和老爺喝一杯,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咱們一定要不醉不歸!”
“當年,老爺和太老爺,帶著我們馳騁疆場,那些日子,簡直歷歷在目!這一回,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一場!”
“老爺,文小姐馬上就要成為一國之母了,我們兄弟們在這兒,就提前給她敬一杯酒,算是祝福了!”
“我們皇上是個長情的好皇帝,文小姐嫁給他,算是有福了,襄王府出了兩代皇后,全靠太老爺和老爺!”
......
襄王忍住心中的悲痛,強顏歡笑,看著他們開懷的笑容,舉起酒碗,“什么都不說了,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府兵一聽,立刻倒?jié)M酒水,用力一碰,揚起頭,豪邁地一口干盡!
襄王放下酒碗,笑道:“新皇剛剛登基,京都還有許多事需要打理,能得到皇上允許,這樣的酒宴實在難得,你們兄弟就好好玩,我就不和你們湊熱鬧,免得讓你們拘束!
兄弟們聽到這話,也沒有多想,幾個領(lǐng)頭的與襄王敬酒一番后,便勾肩搭背,三五成群地回到火堆旁,繼續(xù)宴飲。
襄王坐在火堆旁,看著大家痛快地喝著那些酒水,各個被火照得紅光滿面。
他們有的靜靜地喝著酒,有的大口吃著肉,有的為了一件事議論得面紅耳赤,有的爭相恐后地表達意見。
“你們看見了沒,當時進宮的時候,那些侍衛(wèi)可嚇尿了!”
“看見了看見了!那幫小白臉,平日里吃著皇糧,哪里趕得上我們這些舔著刀口過日子的兄弟!”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了,據(jù)說守著皇城的人,全都是皇上親自培養(yǎng)的士兵,實力深不可測呀!”
......
二十幾桶酒水,很快被府兵們洗劫一空。
他們喝到一半的時候,有的人突然覺得頭有些暈,“我的頭怎么開始暈了,以前的酒量可好了!
有的人大聲笑話他們,“是你老了吧!這么點酒就把你灌醉了,還打什么仗,退伍吧!哈哈哈......”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醒著的人,一個一個接連倒下。
熱鬧的場面,瞬間變得冷清。
直至最后一個府兵,踉蹌著走到襄王身邊,笑嘻嘻地問道:“老爺,今個兒的酒,何時變得這么烈了?將兄弟們都喝倒了。”
襄王垂著頭,滿臉悲苦,手指死死扣著酒壇,嘴唇發(fā)抖。
府兵以為他喝醉了,忍不住笑了起來,“老爺,原來你也喝醉了,哈哈哈......”
只是他的笑聲才剛開始,便戛然而止,腦袋一沉,瞬間倒在了地上。
襄王這才緩緩抬起頭,渾濁的老眼里,盛滿了淚水。
火堆,依然熊熊地燃燒著,照耀在這一個個府兵身上,顯得那樣明亮、溫暖。
“老夫,對不起你們啊——”
襄王突然揚天一吼,滾燙的淚水立刻從眼窩里滑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府兵,就是死士,永遠只忠于主人,如今他已命不久矣,他旗下的府兵,又豈能茍活于世?
他們,就是襄王府的靈魂,一個也不能留!
烈火堆下,襄王就像一個迷惘的孩子,抱著死去的兄弟,痛哭流涕,悲痛欲絕。
為了他的女兒,為了襄王府的榮耀,為了給襄王府能夠在文槿荷那兒繼續(xù)發(fā)揚光大,他除了選擇這一條路,他還有何路可走?
他父親老襄王,是前朝容國的御史大夫,曾經(jīng)背叛了容國,聯(lián)合夏國一起攻打了容國,而他今天,再次聯(lián)合百里華卿,一起攻下了夏國。
而今,他才知道,原來百里華卿建立的王朝,居然就是容國!
無論是出于韓云綺的死,還是容國的滅國之仇,百里華卿都不會放過他!
他該死,他竟然兩度做了賣國賊,可夏國倘若沒有覆滅襄王府的心思,他又怎么會投靠百里華卿?
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他橫豎都是一死,只是他的槿荷不能死,他的子蘇不能死,只要他們幸福,他就算拼盡一條老命又如何?!
夜色朦朧,大霧彌漫。
皇城后宮之中,一座奢華卻冷清的宮殿中,文槿荷坐在角落里,心神不寧。
宮女們貼心地為她燒好暖爐,將整個屋子烤得暖融融的。
沒多久,只見一個渾身是雪的男人進了來,宮女們大驚失色,“你是誰?!”
襄王緩緩抬起頭,“我是襄王!
聽見響動,文槿荷立刻奔了過來,看到風塵仆仆的父親,頓時跑了過去,一頭扎進他懷中,哭道:“父親,女兒好怕!
宮女見此,紛紛識趣地退了下去。
襄王細細撫摸著她的腦袋,笑道:“別怕,你是容國的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后宮全由你做主,沒人能傷害得了你!
“不,父親,我心里感到罪惡,我奪走了我好姐妹的夫君,我現(xiàn)在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云綺,夜夜夢見她來找我索命,要我將皇上還給她!蔽拈群删o緊抱住襄王,一張臉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槿荷啊,”襄王嘆了一口氣,“韓云綺死了,死人是斗不過活人的,只要沒有了韓云綺,你的后位才能穩(wěn)固,你才能和皇上誕下子嗣,為我襄王府延續(xù)香火啊!
文槿荷搖著頭,哭訴道:“我不要,女兒不想伺候皇上,每一次看到皇上,女兒就會想起云綺,女兒不要做皇后!”
突然,襄王嘴角溢出了一股黑血。
文槿荷一看,當場白了臉,趕緊捧著父親的臉,驚慌道:“父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父親......”襄王無奈一笑,“父親命不久矣!
“怎么會這樣?!”文槿荷失聲叫道,眼淚奪眶而出,她慌忙道,“我這就去找皇上,求他給你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