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最有福氣的人?”太后笑有深意,搖頭道:“怕是另有人,福氣比我盛,命也比我好,額娘要辜負(fù)你了!
哪里是太后辜負(fù)皇帝,分明是說弘歷辜負(fù)了生母,母子間再說下去,有些話就沒意思了,弘歷見好就收,他的目的達(dá)到了,這會兒就該走,但起身時,太后又道:“那多貴人瞧著,倒是很整齊的模樣,這個年紀(jì)這般姿色,出身名聲雖不好,總也不算讓你太丟臉。既然帶回來了,也給了名分,不要太欺負(fù)她。這一個‘多’字,你是給那些人看的,何必真委屈了本人,她身不由己,是不是?”
弘歷愣了愣,他知道母親不是惡人,不然也不會被嫡母挑選留在先帝身邊,可她為什么偏偏要針對紅顏,難道紅顏就不是身不由己?但皇帝很快就清醒過來,紅顏所擁有的,恰恰在太后“善”的準(zhǔn)繩之外。
“兒子明白了,會妥善安排她往后的生活,不可讓您操心!焙霘v應(yīng)答著,似乎不牽扯紅顏,母子之間一切都好說。這個矛盾,或許皇帝做兒子的該退讓一步,可弘歷退,就是失去心愛的女人,從此母子也不能好;而太后退,就是一家和睦其樂融融,可十幾年了,太后依舊步步緊逼。
母子倆總算沒有不歡而散,多貴人的事弘歷吩咐吳總管照應(yīng)些,吳總管卻告訴他令妃娘娘已經(jīng)派人傳話,讓內(nèi)務(wù)府的人盡心些對待啟祥宮的事。
彼時皇帝輕聲嘆息:“有她周全,還有什么不妥當(dāng)!
而在那日皇帝放下政務(wù)去延禧宮探望紅顏之前,愉妃幾人已帶著消息前來,一屋子人坐著,聽白梨講故事似的說:“這位多貴人,先后嫁給一位蒙古臺吉一位輔國公,都是做妾室,但她一進(jìn)門就出事,一位是年輕輕得了病去世,一位是騎馬摔下來不治而亡,在那邊被稱為災(zāi)星;噬习阉龓Щ貋碇,被第二個丈夫的族人貶為奴隸做苦役!
紅顏微微蹙眉,這一陣子沒人再提起,可永璐剛出生時,翊坤宮接連失去十三阿哥和五公主,她的小十四也被稱為災(zāi)星。這種滋味,紅顏心里明白。
至于皇帝要一個守寡之人充入后宮,雖在這幾代很稀罕,可太宗皇太極當(dāng)初娶林丹汗的遺孀,甚至撫養(yǎng)繼子讓他們?nèi)氤癁楣,老祖宗做得的事,?dāng)今如何做不得,倒也不至于惹來非議。
“既是守寡的人,那這個年紀(jì)也不稀奇了,不然好好的不嫁人,是怎么回事。”舒妃滿不在乎地說,“不過呢,管她是什么樣的人,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人,操心得過來嗎?當(dāng)個熱鬧聽聽,別出門做睜眼瞎什么都不知道,讓人笑話!
白梨繼續(xù)道:“那些蒙古親王說,這樣的女人,只有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才鎮(zhèn)得住,如果皇上把這個罪孽的女人帶回紫禁城,草原就會消除厄運(yùn),而皇上貴為天子,也一定能解除多貴人身上的罪孽。”
愉妃道:“這么說來,就是皇上為了大小和卓的事去見他們,他們故意用多貴人刁難皇上,皇上為了大局著想,不得不把這多貴人帶回來?”愉妃分析著,與姐妹們說,“我覺得這封號,未必是太后的意思。”
慶嬪輕聲道:“說了半天,卻是個可憐人!
舒妃見紅顏發(fā)怔,問她:“你想什么呢,又起了同情心不成?”
紅顏搖頭:“我和愉姐姐,責(zé)無旁貸不是?”
白梨說的“故事”,皇帝夜里來延禧宮,一模一樣地再告訴了紅顏,多貴人就是蒙古刁難他才會有的事,那“多字”封號,也是他故意讓太后這么做,皇帝自己也說:“她的確身不由己,可朕也咽不下這口氣!
紅顏道她會公允對待每一個人,至于朝廷上的是非,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周好事吃緊,皇帝顯然不得不委曲求全,那就一切以朝廷國家為重,等順利拿下大小和卓,再來看待多貴人不遲。
“皇上恕臣妾直言,一個‘多’不見得真能影響什么,到頭來背負(fù)這個字受委屈的,只有無辜的多貴人一人;噬险嫦胱屇切┟晒庞H王意識到自己藐視君王的過錯,咱們拿下大小和卓,用他們的人頭和尊嚴(yán)來說話!奔t顏眼中有豪氣,看得皇帝都怔住了。
“朕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你說得沒錯,朕不過是拿一個女人出氣!焙霘v問。
紅顏看著皇帝,他的眼神那樣真誠,決心點頭道:“是有些,不過這也是皇上的態(tài)度不是嗎?臣妾說得有些過了,皇上不要誤會。”
弘歷捧著她的手道:“朕誤會你做什么,你這幾句話,朕聽得心里都舒坦了,這一次打獵實在太沒意思。等拿下大小和卓,朕再慢慢和他們算賬!
說罷這句話,皇帝突然放開了紅顏的手,這叫她愣了愣,擔(dān)心伴君如伴虎的事,提起這種不愉快的事,紅顏也不能保證皇帝下一刻會不會翻臉。
但弘歷起身退開幾步,卻是道:“你不要怪朕,但這一回朕必須克制自己,克制自己最好的法子就是離你遠(yuǎn)一些。紅顏,朕不能再讓你接連受苦,你的身體會撐不住的。”
紅顏微微揪緊的心松下來,皇帝的舉動嚇了她一跳,可說出的話又立刻把她捧上云端,她不禁道:“皇上大驚小怪,嚇著臣妾了!彼⑽⒛樇t到,“這事兒也不是皇上一個人的事,臣妾自己也多多克制就好,難道皇上真的要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理臣妾了?”
弘歷一本正經(jīng):“每次說每次錯,朕信你也不信自己啊,離你遠(yuǎn)遠(yuǎn)的是最好的法子。”
紅顏嗔道:“怕是離得臣妾遠(yuǎn)遠(yuǎn)的,好名正言順和年輕漂亮的新人在一起!
弘歷卻不為所動,依舊搖頭:“你說什么都不管用,這一次朕鐵了心,哪怕一年呢?等你出了月子,朕把你和孩子送去瀛臺,不遠(yuǎn)不近地分開,你在那里養(yǎng)身體,朕實在想你了就過來看看,一年后你再回來,可好?”
“竟然要把臣妾送走?”紅顏呆呆地看著皇帝,那瀛臺,她自從侍奉溫惠太妃回來后,就再也沒去過,皇帝似乎也不喜歡那里,若非一些朝廷上的事,輕易不去那里。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焙霘v笑道,“好好把身體養(yǎng)起來,咱們……”
紅顏問:“咱們什么?”
“長長久久的,你長長久久地陪著朕!焙霘v為她掖好被子,說,“朕走了,你早些睡,多貴人的事讓愉妃去管吧,你過陣子就去瀛臺。”
紅顏到底點頭了,瀛臺那里風(fēng)景如畫仙人一般的境界,如今再去的心情和當(dāng)初完全不一樣,她都不會擔(dān)心皇帝一年后會不會忘了自己,再要懷疑,也真就辜負(fù)弘歷這么多年對自己的好了。
自然,皇帝要送紅顏去瀛臺靜養(yǎng)的事,且要等她出了月子再說,屆時一定又會讓很多人驚訝,但紅顏如今的地位,連太后都不敢再輕易動她,怕人又敢說什么。
眼門前,是新進(jìn)宮的多貴人,早在木蘭就已見過皇后的她,如今有了名分,就該到東西六宮覲見,嘉貴妃已故,純貴妃如同虛設(shè),宮里皇后之下,就是令妃、愉妃和舒妃,而令妃一直都是四妃之首的地位,多貴人收拾穿戴整齊,隔天一早就等候在延禧宮門前了。
紅顏不宜下床,櫻桃?guī)嗽趯嫷钪袛[了一道梅蘭竹菊的綠紗屏風(fēng),隔著屏風(fēng)看到多貴人行禮,帶著口音的聲音,不柔不剛不卑不亢,仿佛很平靜地接受了命運(yùn)的安排。
“把屏風(fēng)撤下。”紅顏吩咐。
櫻桃命小宮女來撤下屏風(fēng),客氣地引多貴人上前,多貴人再要叩首,紅顏阻攔:“不必多禮,不是行過禮了嗎?”
她一面吩咐櫻桃看座,一面打量著眼前的女人,她們年紀(jì)差不多,但經(jīng)歷不同的人生,自然會沉淀下不同的歲月痕跡。多貴人低著頭看不清臉孔,但紅顏看到她的手,不是宮中妃嬪不沾陽春水的纖纖玉指,手指粗實皮膚褶皺,白梨說她被第二個丈夫的族人貶為奴隸做苦役,可見是真的了。
“我尚在月子中,規(guī)矩多不能自由,所以無法好好招待你。”紅顏和氣地說,“待小公主滿月時,延禧宮里擺酒,多貴人再來喝一杯酒!
多貴人被櫻桃攙扶著坐下了,她本也是過過錦衣玉食生活的人,延禧宮里的光景在她看來,與令妃傳說中的地位有些不相符,而眼前的人更是如此溫柔,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溫柔對待自己。哪怕只是令妃表面上的客氣,也好過做奴隸那段日子里的鞭打斥罵。
被當(dāng)做罪惡的女人來羞辱皇帝來到這紫禁城,多貴人并不在乎自己是多余的還是多災(zāi)多難的,對她來說,能擺脫苦難的生活,不用再擔(dān)心可能遭到強(qiáng)bao和凌辱,能活下去就足夠了。過去的幾年里,她最害怕的不是鞭打和勞作的辛苦,最怕被兇惡的同為奴隸的那些男人們強(qiáng)bao,也是她唯一要以死相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