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驚得紅顏身子晃動,可等不及她們問怎么回事,邊上春梅大聲喊著:“主子您怎么了,娘娘您醒醒……”
宮人循聲看過去,方才還嘔吐不止的舒妃忽然倒了下去,春梅扶著她一起跌在了地上,舒妃臉色蒼白不省人事,這一刻紅顏反而鎮(zhèn)定了,指揮宮人們將舒妃抬進屋子,宣太醫(yī),再派人去問嘉貴妃是怎么回事,等何太醫(yī)趕來為舒妃診治,確定是輕微中毒,而越來越多的消息傳來,妃嬪們陸續(xù)出現(xiàn)舒妃這樣的癥狀,再輕微一些的只是惡心不適,舒妃算是嚴重的,但更嚴重的,就是嘉貴妃。
可嘉貴妃尚有一口氣,只是宮人看到她吐血昏厥,才胡亂傳出來說嘉貴妃死了,宮里頭亂成一團,皇帝雖然心系紅顏,可他不能不管母親,這會子正在寧壽宮里。阿哥們從書房趕回來,五阿哥滿世界地找自己的額娘,看到她在延禧宮里好好的,才松了口氣,便對母親說:“額娘,我去啟祥宮看看四哥和永璇!
愉妃心里一緊,不自覺地看向紅顏,紅顏知道哪怕嘉貴妃與愉妃不和睦甚至經常欺負她,她們到底有幾分潛邸舊人的情意在,潛邸一道進宮的姐妹越來越少,她忙主動開口道:“姐姐去啟祥宮看看吧,那里必然亂了,十一阿哥還很小!
突如其來的一場災禍,仿佛當年七阿哥染天花,整個紫禁城陷入恐慌之中,舊時的傷痛又被勾起來,卻不知這一次是誰要付出代價。愉妃趕到啟祥宮時,四五個太醫(yī)在門前束手無策,見到愉妃都說:“貴妃娘娘救不活了,五臟六腑俱損!
愉妃到床邊時,四阿哥八阿哥正跪在床邊哭泣,美艷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正在耗盡最后的生命,這一刻,什么仇什么恨都放下了,眼看著早晨還說話的人就要這么離去,愉妃甚至希望能回到從前,同樣是在這屋子里,哪怕被她欺負著,至少人還活著。
“十一阿哥呢?”愉妃問。
邊上的宮女忙應道:“怕嚇著十一阿哥,把十一阿哥抱走了。”
愉妃含淚道:“把孩子抱回來。”
當啼哭不止的十一阿哥被抱回來時,愉妃已經用被子掩蓋了嘉貴妃身上的血跡,把她臉上的血跡也盡量擦干凈,孩子來時一切不那么可怕了。愉妃把十一阿哥的手塞進她的掌心里,虛弱的身子有了些許顫動,愉妃道:“我們無冤無仇的,可你折騰了我半輩子,如今就賠個兒子給我吧。我會照顧好永瑆,我不會讓人欺負他,永珹和永璇都長大了,他們會好好的。”
床榻上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可嘉貴妃一張開嘴,就有黑血從口中噴涌而出,愉妃慌忙捂住了十一阿哥的雙眼,讓乳母把孩子帶走?傻扔溴倩剡^身想對嘉貴妃說什么,榻上的人已經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方才還微微抽搐的身子突然靜了,仿佛外頭那無風無雪的寒冷,讓愉妃背脊一陣陣發(fā)寒。
邊上的人喊太醫(yī),等太醫(yī)再來,不過是進一步確認嘉貴妃的逝去,愉妃往后跌了幾步,四阿哥八阿哥哭得傷心欲絕,愉妃這才覺得心里頭悶得慌,一陣惡心從胃里翻出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肅靜的紫禁城,彌散著恐慌的氣息,寧壽宮的泉水缸里查出有人投毒,但因一大缸泉水所投的毒量有限,被太后賞賜喝了姜茶的妃嬪們,最嚴重的的也只是舒妃這樣。愉妃是因親眼看見嘉貴妃暴斃,傷了心神而導致暈厥,只喝了兩口姜茶的她,并沒有什么大礙。華嬤嬤做的點心沒有問題,包括送去延禧宮的何太醫(yī)也細細查驗,果然是寧壽宮那一缸泉水被人投毒。
皇帝直到日落時分,才來延禧宮,只因直到紅顏這邊什么事都沒有,他才能放心陪在太后身邊,皇帝心里有分寸,出了這么大的事,若是丟下母親跑來關心紅顏,那他們的母子情分,真真是到頭了。
然而眼下嘉貴妃暴斃,皇帝應該有更多的事要處理,四阿哥八阿哥都大了,他們一定會要父親給一個交代,紅顏既然沒事,就不愿皇帝在她身上費心思,可一看到仿佛一日之間就添了滄桑的皇帝,她有不忍心說無情的話。
弘歷在她身邊坐了很久,彼此都沉默不語,直到櫻桃來將放冷的茶換下,皇帝才摸著發(fā)燙的茶碗蓋說:“她雖不好,待孩子們總是一片真心,突然就這么去了,朕竟不知道往后該如何教養(yǎng)那幾個孩子。那日朕去她屋子里,她把給兒媳婦準備的首飾一件件拿給朕看,當時朕好不耐煩,如今想來,多陪她說幾句話又如何呢。這人,說沒就沒了!
紅顏緩緩坐起離了床榻,到門前喊了櫻桃,取過皇帝的風衣雪帽,她站在那里說:“皇上,去啟祥宮看看吧,嘉貴妃不在了,您現(xiàn)在能做的,是給四阿哥他們一個交代!
弘歷站了起來,紅顏看著他朝自己走來,竟有幾分心虛的顫動,她始終沒有對皇帝說,純貴妃當年對嘉貴妃所做的事間接導致七阿哥的死,以及之后皇后的香消玉殞。
她不知道皇帝查沒查,她不知道皇帝究竟怎么想的,對于故去的人不公平,可對于她撫養(yǎng)長大的佛兒,那是一份沉重的尊嚴,更是她魏紅顏的私心。可這一次幾乎相同的事又出現(xiàn)在宮里,她依舊猜不到皇帝打算如何面對,自己能做的,只是送皇帝去啟祥宮。
等弘歷過來,紅顏小心翼翼地為他穿戴好風衣雪帽,知道紅顏不能做雙手高舉上揚的動作,皇帝甚至蹲下了身子讓她為自己戴雪帽,等裹嚴實了,紅顏又塞了一只手爐讓他抱在懷里,兩人什么話都沒說,彼此交換了眼神后,皇帝便轉身離去。
門前厚重的簾子被掀起,不似往日寒風卷著雪粒子往里鉆,今日無風無雪,清冷的空氣慢悠悠地進來,比不得風雪能讓人立刻裹緊衣裳取暖,這悄無聲息的寒冷,感覺到的時候,身子一緊打顫了。
圣駕離開延禧宮時,遇上兩個太醫(yī)往承乾宮走,他們等在路邊,吳總管就問了幾句,得知是忻嬪娘娘也嘔吐不止,小公主又發(fā)燒,他嘆了一聲沒說什么,跟著皇帝一路往啟祥宮去。
承乾宮里,小公主的確發(fā)燒,太醫(yī)們圍著忙活半天,再來看忻嬪,她虛弱地躺在床上,床下放著痰盂供她隨時嘔吐。太醫(yī)們診斷忻嬪和其他妃嬪一樣是輕微中毒,等他們開了藥方離去后,慧云才慌慌張張跑來問忻嬪:“娘娘,您怎么自己也吃了?”
忻嬪渾身難受,胸口壓抑得幾乎崩潰,她虛弱地搖著頭:“我怎么知道?我只是給嘉貴妃下了毒啊,我怎么會給自己下毒?”
慧云慌張地問:“會不會查到您身上來,在寧壽宮水缸里投毒,那就是沖著太后去的,主子?”
忻嬪去一把抓著她道:“別慌,是老天爺幫我呢,怎么那么巧呢,你說怎么這么巧。天知道是誰往水缸里投毒,我要謝謝那個幫我的人,現(xiàn)在嘉貴妃就不是我毒死的了,是她喝了太后賜的姜茶死的,和我沒關系了。這個女人再也不會陰魂不散地纏著我,小公主也能健健康康長大了。”
她說這話,又是一陣嘔吐,難受得渾身打顫時,慧云突然道:“奴婢……知道主子的事,那嘉貴妃娘娘身邊的秋雨,會不會也知道咱們的事,她會不會也知道嘉貴妃懷疑小公主不是您生的?”
忻嬪渾身一抽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竟然把秋雨忘了,推著慧云道:“快去啟祥宮看看,看看那個秋雨在做什么?她不能活著,她也不能活著……”
然而秋雨因為替嘉貴妃把剩下的兩口姜茶喝了,同樣中了毒的她此刻昏迷不醒,因沒有嘉貴妃所受的劑量那么大,暫時還維持著性命,可又因為主仆倆把姜茶都喝完了,太醫(yī)想查驗嘉貴妃中什么毒都無從下手,如今盼著秋雨若能醒過來,還能說說是為了什么。
這樣的消息對忻嬪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她知道自己下了什么毒,秋雨就算死不了,也怕是一輩子醒不過來了。
啟祥宮里,八阿哥哭得精疲力竭,四阿哥則開始打起精神,為母親的身后事做準備,弘歷來時四阿哥正在和內務府的人一道布置靈臺,昔日那個憨憨笨笨的孩子如今長大成人了,可母親卻不能多看一眼他將來更大的出息,就這么撒手人寰。
弘歷讓吳總管,去把嘉貴妃為自己選的兒媳婦接進宮里,讓她陪著四阿哥一同料理嘉貴妃的身后事,也算成全她做婆婆的心。
四阿哥來向皇帝行禮,卻一下又哭得伏在地上起不來,弘歷將兒子攙扶起,冷聲道:“安排好你額娘的事,隨朕一同查案,給你額娘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