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三月里,除了皇后待產(chǎn),圓明園中再無其他大事。有紅顏將一切瑣碎小事打理得井井有條,亦無人敢在這個時候給帝后添堵,都眼巴巴地看著長春仙館的動靜,大部分人明白,有皇后母子平安,才有他們的好。
可總有人見不得別人好,只是人心長在肚子里,旁人輕易看不見。
這日純貴妃帶著六阿哥在凝春堂請安后,不回自己的住處,而是來了嘉妃的殿閣。幾乎所有人都把同樣大腹便便的嘉妃遺忘了,雖然她的肚子還沒有皇后那么大,也已經(jīng)高高隆起開始行動不便。但從懷孕初期就被勒令在屋子里安養(yǎng),一步都不能隨意走出去,除了飲食起居照著有孕妃嬪的規(guī)格都滿足了她之外,不啻是被軟禁起來,這寂寞苦悶的日子,跟坐牢沒什么兩樣。
嘉妃十天半個月也不見一個新鮮的人,麗云這些宮女太監(jiān)還能出來領(lǐng)個什么東西或是代替主子去請安磕頭,偶爾到外頭透透氣,嘉妃實打?qū)嵉卦谶@里關(guān)了幾個月,忽然見到純貴妃,縱然一向不喜歡她,也是眼中放光,總算見到宮女太監(jiān)以外的人的臉了。
“太后要我來探望你,問問你可安好,缺什么要什么,只管開口!奔冑F妃說著客氣的場面話,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嘉妃,她才生了公主沒多久,很明白懷孕之人的狀態(tài),不禁問,“妹妹這氣色,像是不大好。”
嘉妃嘴硬道:“臣妾好得很,太醫(yī)也說母子平安,貴妃娘娘怎么瞧著不好?”
純貴妃今日來,的確是太后隨口一句話,讓她來看看,而她自己本也有心來“提醒”嘉妃什么,見這女人還是從前的一副嘴臉,生不出半分同情憐憫的心,只道:“既然太醫(yī)說好,我能安心去向太后復(fù)命。如今皇后娘娘臨盆在即,怕是都圍著長春仙館轉(zhuǎn),會疏忽了妹妹這邊的事,這種時候自然要姐妹間互相照應(yīng),你有什么事,讓麗云傳句話就好!
“皇后幾時生?”嘉妃對外頭的事充滿了好奇,“不是說三月底生,怎么還沒生。”
“這我就不知道了,如今長春仙館事無巨細,都是令嬪在主持打理,旁人插不進手,太后又不允許我們?nèi)ヌ酵,我也很久沒見到皇后了!奔冑F妃說著,又看了眼嘉妃,笑道,“妹妹這肚子尖尖的,像又是個小阿哥!
嘉妃別過臉傲然道:“不論是小阿哥還是小公主,我都會緊緊抱著孩子!奔冑F妃微微變了臉色,果然嘉妃說得來勁,當(dāng)面問:“娘娘,您怎么就失手掉了孩子呢,讓那小賤人撿了便宜!
“我養(yǎng)著兩個阿哥,皇上是怕我顧不過來,才委托令嬪照應(yīng),什么失手掉了孩子,你哪兒聽來的?”純貴妃冷笑,拒不承認她摔了女兒的事。
“是啊,做親娘的,哪怕抵上自己的命也不能讓孩子受傷。”嘉妃知道純貴妃嘴硬,故意揶揄,“我就說,那些人安得什么心,這樣編排貴妃娘娘!
純貴妃輕咳了一聲,道:“話說回來,令嬪的身子像是不大好,皇上又那么在乎她,指不定將來索性不要她生,她但凡看著哪個阿哥公主可愛,就抱過去養(yǎng)。妹妹……你可要看好自己的孩子。”
嘉妃臉色一變,怒道:“我可沒有娘娘您這么好性,她若敢打我的主意,我拼了命也在所不惜。”
純貴妃幽幽一笑:“那你也要有命去拼才是!
嘉妃美艷的眼睛里透出不安來,她幾個月不出門不見人,不說被外頭的人遺忘,怕是自己出去了也不知道如何立足。她要到夏日才分娩,誰知道那時候?qū)m里又是什么光景,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子嗣的女人,一路從官女子殺到三嬪之首,興許她腹中孩兒呱呱墜地時,魏紅顏已經(jīng)和自己平起平坐。
“千萬小心!奔冑F妃起身要走了,意味深長地看著嘉妃,“如今宮里,姐妹們但求自保了不是?”
眼瞧著嘉妃滿眼惱怒和嫉妒之火,純貴妃心滿意足,嘉妃可以被所有人遺忘,卻不能讓她忘了魏紅顏,她們承受著失寵的痛苦,承受著被心愛的男人拋棄遺忘的痛苦,可魏紅顏卻活得越來越瀟灑,憑什么?
純貴妃心里明白,也許很快又有其他人來代替魏紅顏,可她已經(jīng)容不得眼前別人的風(fēng)光,她不會再傻乎乎地去和皇帝爭執(zhí),也不會在向魏紅顏要回女兒,她要坐在一邊看她得罪盡所有人,她再也得不到皇帝的愛,那就只能期待將來的榮光。
無論如何,她還有兒子。
有兒子,是皇室女人最大的資本,連皇后也無法逃脫這種束縛,如今她腹中的小生命即將出世,是男是女決定著整個皇室的將來,很多人緊張的不是皇后能否母子平安,而是其他阿哥的前程,純貴妃便是如此,嘉妃也一定心有所想,如今最平和淡漠的,只有愉妃。
日子一天天過去,長春仙館仍舊沒什么動靜,到四月初七,眾人的耐心幾乎被磨光,因皇帝與太后的命令,長春仙館內(nèi)一切動靜都不得外傳,誰也不知道皇后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這日又是空等了一天,夜里皇帝來陪伴皇后,紅顏見二人說話,她就退下了。
紅顏早已經(jīng)疲憊至極,這些日子佛兒都是愉妃在照顧,她此刻回平湖秋月,愉妃也正要回九州清晏,兩人在半路上相遇,便是燈籠昏暗的火光下,也看得出她發(fā)青的眼睛,愉妃勸道:“別等娘娘生了,你也垮了,這幾日起早貪黑地守在長春仙館,實在太辛苦!
紅顏搖頭:“就這幾天了,娘娘若能母子平安,臣妾也不白辛苦一場。倒是辛苦您,每日照顧小公主。”
愉妃笑悠悠:“我還懷念永琪小時候的光景呢,眨眼就念書去了,現(xiàn)在照顧佛兒,像又回到了那時候,我樂呵著呢!
她才說完話,看到紅顏來的路上有火光迅速靠近,再近些就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沖到眼前,是千雅手下的小宮女,氣喘吁吁地告訴二位娘娘:“皇后娘娘要生了!
紅顏離開長春仙館時,皇后還一點兒沒動靜,這說生就要生了,果然太醫(yī)比誰都沉得住氣,生孩子當(dāng)真急不得。當(dāng)紅顏與愉妃趕到長春仙館,皇帝還在里頭沒出來,千雅著急地上前說:“皇上說他不走了,他要陪著娘娘生,奴婢勸過了沒用。”
愉妃道:“皇上和娘娘失去二阿哥,到今天不容易,皇上不肯離去,怕是誰也勸不動。”
紅顏亦道:“太后很快就會來,讓太后和皇上去說吧,你們不要慌亂,聽太醫(yī)和穩(wěn)婆的安排,所有的東西早就預(yù)備下了,傳話命太醫(yī)院所有太醫(yī)回圓明園聽候吩咐!
宮女太監(jiān)來去匆匆,太醫(yī)來了一個又一個,看似慌亂卻又井井有條,愉妃在邊上冷眼看著,知道這一切都是紅顏早就安排下的,心中暗暗佩服。
皇帝是勸不出來了,紅顏與愉妃進去看過光景,見帝后手挽著手,皇后痛苦得雙目緊閉說不出話,皇帝焦慮地守在一旁,她們倆又默默地退了出去。而一出門,就見和敬從凝春堂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來,愉妃要攔著,紅顏卻讓她進去了,果然公主進門沒多久就退了出來,紅顏輕聲對愉妃道:“那孩子懂得,不必咱們少呢,她也會明白這會子誰也插不進去!
和敬跑來她們跟前,憂心忡忡地問:“皇額娘看起來好辛苦。”
愉妃有經(jīng)驗,自然勸道:“生孩子都這樣,將來你做了額娘也會經(jīng)歷的,不要怕!
不久后,皇太后的轎子終于到了,和敬是跑來的,太后的轎子晃晃悠悠自然走得慢,宮女太監(jiān)簇擁著太后走進門,她往院子里望了一眼,見這里沒有慌亂的光景,可也不見皇帝,不等太后發(fā)話,愉妃就先解釋:“皇上掛念娘娘,不肯離開產(chǎn)房,恐怕這時候,只有太后娘娘能勸一兩句了!
太后皺眉沒說話,徑直往皇后的產(chǎn)房去,忽然看見跟在愉妃身后的令嬪,許是心中焦慮,便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誰都知道,自從皇后有身孕,長春仙館里的事,都是令嬪在打理,太后現(xiàn)在卻問她在這里做什么,紅顏接不上話,愣愣地望著她。
“這里用不著你,跪安吧!碧罄淅涞胤愿懒艘宦,便領(lǐng)了和敬徑直往門里走,眾人跟著送到門前,太后進去后,都紛紛轉(zhuǎn)來看向令嬪。
愉妃知道紅顏委屈,輕聲勸道:“太后很快就會出來,若是還見著你,指不定又說什么話,這會子她著急皇后娘娘,自然看誰都不順眼。你先回去吧,反正咱們也幫不上忙的,有什么消息,我立刻讓人傳給你!
紅顏費盡心血面面俱到地支撐到今天,終于等得功德圓滿,皇太后一句話就把她趕走了。說不心寒太假,可她又有什么資格心寒?如茵早就說過,她除了忍,別無他法。
“這里都準備好了,娘娘需要他們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會有人去做!奔t顏最后交代,“臣妾先告退,有什么消息,還望娘娘派人來告知!
愉妃輕嘆:“我知道了,娘娘一定會母子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