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見傅恒離去,如茵起身相隨,一路跟到門前才退回來,笑悠悠:“你們在家里,也是這樣子,他若出一趟門,你要一路送到門外嗎?”
如茵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忘記了這是在太妃跟前,只因兩位長輩太過慈祥,讓她沒有絲毫的懼怕和拘束,就不自覺地露出了在家時的習(xí)慣,不論是早朝還是平日出門,只要如茵騰得出空,哪怕只是道一聲“早些回來”,她也一定會趕到家門前。
“妾身讓太妃娘娘看笑話。”如茵害羞地說著,目光悠悠一轉(zhuǎn),落在魏答應(yīng)的臉上,她那樣恬靜地笑著,望著自己,那眼神像是看見了世間最美好的存在,竟然如茵更加害羞。
“傅恒像他的二哥,有時候做事說一不二,難得他肯借用職權(quán)之便,帶你來看看我們。”壽祺太妃笑道,“其實不讓宮里的人來,也是怕他們?nèi)颂,是是非非,我們并不是喜歡清靜到了不見人的地步。如茵你若是喜歡瀛臺,往后帶著福靈安常常來,溫惠太妃很喜歡小孩子呢!
溫惠太妃在一旁笑道:“我剛才興沖沖跑來,還以為能抱抱奶娃娃,下回可一定把孩子抱來!
如茵見自己受歡迎,十分欣喜,連聲道是,也掩蓋不住夫妻恩愛,嬌然道:“太妃娘娘可要把這話告訴傅恒,他刻板著呢,這一次還是妾身求了好幾次才答應(yīng)的!
壽祺太妃實則從納蘭如茵進門起,就開始用心打量她,仔細揣摩她每一個眼神,果然覺得這小娘子是有心事的,她們非親非故,特地跑來瀛臺見兩個老太婆沒道理,就算是謝恩,有傅恒來也足夠了,顯然她是故意要到瀛臺來看一看,至于是看風(fēng)景還是看人,要問她自己。
太妃認為傅恒不至于會故意對妻子說明舊情,然而他們朝夕相處肌膚相親,難免會露出什么,小娘子蘭心蕙質(zhì),一看就是個通透的人,不知眼下笑容如花的背后,是不是藏了幾分心酸無奈,果然看得透就會痛苦,傻乎乎的人自有一番福氣。
“紅顏,你帶如茵到各處轉(zhuǎn)一轉(zhuǎn),把內(nèi)宮幾處宮殿看過后,就讓傅恒領(lǐng)她到蓬萊閣幾處瞧瞧,難得來一趟,回去也好給家人說說不是?”壽祺太妃把如茵推給紅顏單獨帶著,是希望這聰明的小娘子能好好看看魏答應(yīng),縱然她丈夫舊情難忘,她也該明白這一切與紅顏并沒關(guān)系。倘若如茵本就沒那份心思,不知過往,更是好事了。
紅顏領(lǐng)命,熱情地來帶如茵走,不疾不徐地與她從慶云殿出去,告訴她慶云殿和西面的景星殿,都是主殿涵元殿的配殿,南面是藻韻樓和綺思樓,藻韻樓外有補桐書屋和隨安室,都是皇帝的來瀛臺時的書房,她一一介紹著,如茵仔細地聽,輾轉(zhuǎn)到了佛堂,紅顏道:“既然來了,就上一炷香吧!
如茵立時收斂心神,在佛像前虔誠祝禱,從紅顏手中接過香束奉上,禮畢后四處看了幾眼,見一旁桌案上鋪著不知什么人抄寫的經(jīng)書,她不自覺地走上前,娟秀玲瓏的字跡叫人看著十分舒心。她便問:“是魏答應(yīng)在抄寫經(jīng)文?”
紅顏上前略作收拾,不好意思地說:“字跡拙劣,讓福晉看笑話了,是想為太妃娘娘祈福,所以每日來抄寫一個時辰!
如茵看見擱在經(jīng)書上做書簽的一串沉香木手串,就是一百零八子的規(guī)格,然而紅顏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dāng)?shù)量卻很奇怪,她竟生出會不會是丈夫留給紅顏的信物的念頭,心里咚咚直跳,忍了又忍耐不住心焦,問道:“魏答應(yīng)手上的手串,像是少了好些珠子!
紅顏抬手露出來,笑問:“你說這個?是少了好些,這是皇上賜給我的第一件東西,可惜后來與人發(fā)生爭執(zhí)時被扯斷了,珠子散開的散開,碾碎的碾碎,只收回來這些!
如茵心頭一松,竟忍不住扯起笑容,問道:“原來是皇上給您的東西,皇上必然重新又賞賜給您彌補了遺憾。”
紅顏笑道:“那之后的東西就沒數(shù)了,可也抵不過這一串在我心里的分量,珠子是少了些,盼著……”紅顏差點就對如茵說出心里話,畢竟還沒到了這樣熟悉的地步,一笑掩飾過去,抓起夾在經(jīng)書里的沉香木手串道,“福晉若不嫌棄,權(quán)當(dāng)見面禮,金銀珠寶你必然不稀罕的,但這手串日日隨我在佛堂沐浴佛光,很是吉祥如意!
如茵抬起了手要接過,但心里一咯噔,又收回手謹慎地說:“妾身已經(jīng)收了好些賞賜,再隨便拿您的東西,傅恒回頭該埋怨妾身沒規(guī)矩了!
紅顏卻笑:“富察大人會舍得說你嗎?方才在慶云殿,你們一言一笑眼眉相傳的情意,叫太妃娘娘們都看著捂嘴笑呢,早就聽說大人疼愛妻子,果然不假!
她一面說著,親自上前將手串纏在如茵的手腕上,兩人都有傾國傾城之色,但紅顏的個子比如茵稍稍高一些,看著像是姐姐一般,而如茵收下手串后,立刻屈膝要謝賞賜之恩,紅顏忙將她攙扶起來,說道:“我只是個答應(yīng),不要這樣多禮。瀛臺因沒有其他人,才顯得我尊貴些,在宮里的話什么也不值,更沒有資格給大臣的福晉賞賜什么東西,不過是一串手串,你若能喜歡我才高興!
如茵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她竟然和丈夫心底的那個女人這樣友好地說著話,而魏答應(yīng)待人接物大方從容,是個磊落正氣的人,她毫不掩飾并如此珍惜皇帝對她的情意,可見與自家丈夫沒有一點瓜葛,若不然看到自己,怎么會連一絲尷尬都沒有。
“我聽說你也是屬羊的,我是九月生,福晉呢?”紅顏問道。
“妾身是臘月生的!比缫饝(yīng)道,“所以家人起名如茵,意在綠草如茵,盼著妾身一輩子能生活無憂。被接到侍郎府后,伯父曾要為妾身改名,好與舒嬪娘娘看起來像親姐妹,但看相的人說妾身有這個名字能一生富貴,伯父盼著妾身能進宮侍奉皇上,也就作罷了。妾身從家里出來,什么都沒帶,就剩下阿瑪額娘給起的這個名字。”
這樣的家事與納蘭府的心思,如茵本該藏在心里,哪怕與傅恒說,也不能輕易對外人講,可她似乎急于讓紅顏明白自己有心與她交好親近,情不自禁地就說出口了。
而紅顏深知這是別人家的家事,她不該關(guān)心,聽過則已沒再問什么,反是笑道:“我虛長你幾個月,又是皇上的庶妾,皇上也是富察大人的姐夫,本是能受得一聲姐姐,可是有皇后娘娘和舒嬪娘娘在前,我不敢尊大。倘若往后福晉還常常來瀛臺,我們不如互相稱呼名諱,那樣更親近!
說著這些話,紅顏帶著如茵離開了佛堂,外頭有宮女太監(jiān)聚起來,似乎是刻意來看美人的,如茵略有些不好意思,紅顏卻笑:“咱們倆的名字,和今日穿的衣裳對調(diào)了,這也是有緣分嗎?”
如今見魏答應(yīng)如此隨和,心里漸漸放松,悄悄摸了摸纏在手腕上的珠串,忽地喊了聲:“紅顏姐姐!
紅顏回眸一笑,欣然道:“可要常常來瀛臺坐坐,難得太妃松了口,其實這里真的怪寂寞的。”
且說傅恒在外頭走了一圈,巡視各處關(guān)防,回來要向太妃請辭并接妻子走,卻見她與紅顏并肩而來。兩人有說有笑已不是剛見面時那樣生分,傅恒眼中天底下最美的兩個女人走在一起,一個是他心底的人,一個是他枕邊的人,看似離得那么近實則又隔開千山萬水,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畫面。
如茵乍見丈夫,忽然心底緊張,很努力地不露在臉上,而她其實很害怕,傅恒會抵觸自己與魏答應(yīng)親近,回家后還不知要面對什么,方才與魏答應(yīng)相談甚歡時,她欣喜與紅顏對自己的丈夫沒有半點情分,可這會兒見到丈夫,才忽然覺得,原來丈夫把一個對自己沒有感情的人藏在心底,甚至比日夜相處的自己還要重,那滋味竟更有些難受。
“主子,太妃娘娘說到午膳時刻了,沒有用膳的時辰趕客人走的道理,要留富察大人和福晉用膳!贝藭r櫻桃從殿內(nèi)跑出來,也恭恭敬敬地向門前的傅恒道,“大人,太妃娘娘請您留下用膳!
紅顏順手便挽起如茵的胳膊,笑道:“吃了飯再走吧,太妃娘娘今日是高興了!
如茵跟著紅顏進門,回眸看了一眼丈夫,傅恒也正看著她們,他溫潤的一笑,似乎并不反感妻子與魏答應(yīng)親近,她忽然就安心了。
深宮里,皇帝在長春宮用的午膳,天氣炎熱加上為朝務(wù)所累,弘歷胃口很不好,略動了幾口就懶了,歪在涼榻上閉目養(yǎng)神,還有許多大臣領(lǐng)了牌子等待覲見,皇后取了團扇在他身旁輕搖,體貼地問著:“小廚房有綠豆粥,配上小菜,還開胃一些,等下我派人送去養(yǎng)心殿,你若餓了記得用!
弘歷睜開雙眼,微微一笑:“朕知道。”
皇后笑容曖昧,問:“這是上了年紀了,從不見你苦夏!
弘歷看似沒好氣地閉上眼睛,口中卻不見惱怒,只道:“朕正當(dāng)年,你也還年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