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語氣,弘歷久違了。最后一個對自己這樣說話的人,許是太后,但不知從幾時起,太后也不再這樣開口。他也再不是從前那個四阿哥,穿著母親所制不合腳的靴子,他也絕口不提。
可親生母子間,本該無話不說,弘歷時常反省,不僅僅是周遭的人改變,他自己也變了。
殿內(nèi)靜得瘆人,而這一靜,紅顏總算醒過了神,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她剛才在做什么?她剛才說了什么?
“這些話,是皇后教你說的?”弘歷突然問。
皇帝此刻若是訓(xùn)斥責(zé)備,紅顏不敢有任何怨望,可皇帝卻把這事兒扣在娘娘頭上,她實在急了,竟挺直背脊,小小的身子探出桌案,讓皇帝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臉。
“都是奴婢自己要說的話,皇上,娘娘說您若問話,奴婢看見什么就說什么。這一路過來養(yǎng)心殿,奴婢忐忑不安,倘或娘娘教導(dǎo)幾句也不至于這樣!彼X得自己越發(fā)語無倫次,再次伏于地,“是奴婢冒犯了皇上,還請皇上降罪!
“朕若真的治罪于你,你就不能再活著回長春宮!焙霘v面色清冷,眼神中看不出生殺,“你真的要領(lǐng)罪?”
紅顏的身子顫了顫,她咬著唇慢慢抬起頭,竟與皇帝對視須臾,道:“皇上,若您能相信那些話是奴婢自己要說的,奴婢死而無憾,奴婢只懇求您,千萬別誤會娘娘,娘娘她……”
弘歷卻避開了她的目光,問道:“娘娘她是不是,還常常會躲在人后哭?”
紅顏下意識地點頭,不自覺地便應(yīng)了一聲“是”,說完就后悔自己是否淪為寶珍那樣背叛了主子,可又分明記得出門前娘娘吩咐她看見什么就說什么。
“下去吧!焙霘v將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之上,那語氣再無威嚴(yán)之勢,糾結(jié)在眉宇間的哀愁和無奈,竟與皇后十分相似。
再胡言亂語,紅顏就是真傻了,皇帝既然放她走,立刻就膝行后退了幾步,一骨碌爬起來要退出去,一腳還沒踏出殿門,皇帝忽然抬頭,又把她叫了回去。
心里幾番起起伏伏,走出殿門時,紅顏臉色煞白,等候在外頭的吳總管見殿內(nèi)并無什么動靜,而這小姑娘嚇成這樣,不禁心里發(fā)笑,可他不宜隨便詢問皇帝做了什么說了什么,派了一個小太監(jiān)跟著,就放她走了。
回長春宮的路,突然變得那么漫長,紅顏低頭數(shù)著地上的磚,怎么也走不到頭,她不知道娘娘聽說后會不會生氣,到這一刻她都不明白自己是否做得對。
可是她看到了皇帝眼中的哀傷,那份傷與皇后一模一樣,他們倆都沒有走出二阿哥去世的傷痛,但在所有人面前,都變得那么堅強,甚至是他們彼此之間。
帝王家實在是累,紅顏心里發(fā)苦。此刻已經(jīng)回到長春宮,迎面就遇見寶珍從里頭出來,四目相對,那一雙眼睛里是要殺人的恨,紅顏福了福身子周全禮貌,什么話也沒說就進(jìn)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