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高成倒是松了口氣。
皇上終于冷靜下來了,終于知道請魏太醫(yī)了,心中想著,嘴里卻不敢耽擱,忙不迭的應(yīng)下,轉(zhuǎn)身就往外跑。
小福子方才已經(jīng)從偏殿里跑過來,此刻見高成出來直接找魏太醫(yī),心中頓有警覺。
娘娘說過,只有牽扯到孩子,只要皇上盛怒之下喊了魏太醫(yī),一定要第一時間找蒙靈或者范云。
聽魏太醫(yī)讓人準備水,小福子眸光一閃,立刻朝褚嬤嬤道:“嬤嬤對長寧宮最熟,嬤嬤去端碗水來吧”
說罷,又對高成道:“咱們都是長寧宮的人,為防止有人疑心咱們在水中動手腳”
他指一指蒙靈,“高公公,不若讓御前伺候的桔梗姑娘跟著去吧,算是監(jiān)視,省的事后麻煩”
高成贊賞的看他一眼,朝蒙靈道:“小福子的顧忌是對的,桔梗,你陪褚嬤嬤走一趟吧”
蒙靈福一福身,應(yīng)下,轉(zhuǎn)身跟褚嬤嬤離開。
蕭明煜只允了魏太醫(yī)自己進去,魏太醫(yī)取了蕭明煜的血,又取了孩子的血,在孩子愈發(fā)響亮的哭喊中,水里的兩滴血完全融合到一起。
蕭明煜的臉色變了又變,呼吸越來越粗重,直至狂喜的笑出聲,他跑到容青煙跟前,一把將她和孩子扯進懷里,喜道:
“煙兒,是朕的孩子,朕終于有皇子了!”
容青煙徹底松了口氣,整個人似被水浸濕一般,除了抱著孩子的兩只手有力氣,渾身軟綿綿的倒在蕭明煜懷里。
下巴抵著他肩膀,直直的看向胡嬋兒和太后,牙齒咯咯的響,聲音清冷,一字一句,細碎如寒冰。
“太后,冤有頭,債有主!”
她慢悠悠說完,如火灼燒的目光似地獄勾魂的使者。
太后看清了她眼中嗜血的恨意和怨毒,從腳底冒出一股寒氣,不敢再多留,便帶著同樣被她嚇住的胡嬋兒匆匆離開了。
蕭明煜把容青煙抱回床上,讓魏太醫(yī)給她把了脈,整個過程,容青煙一直抱緊了兩個孩子,如何都不肯松手,蕭明煜同她說話,她只低頭沉默。
蕭明煜心中有愧,不忍再刺激她,便囑咐她好好休息,欲轉(zhuǎn)身離開時,容青煙突然幽幽的開口。
“蕭明煜,你最好......現(xiàn)在就殺了我”
蕭明煜一愣,轉(zhuǎn)身,久久的嘆息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莫要說胡話,煙兒,若你想要女兒,以后有的是機會,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朕也是被人蒙騙,等你的身子好些了,朕會跟你好好解釋,乖,好好休息”
蕭明煜帶人離開時,讓秦錚撤了對長寧宮的包圍,等該走的都走了,天已經(jīng)差不多明了。
容青煙見到姜裳和小福子時,才終于松開了已經(jīng)僵硬的胳膊,緊繃著的一根弦瞬間崩塌,吐出一口血后,徹底昏厥。
臨昏迷前,她抓著姜裳的手道:“明九受傷了,你親自去找,別讓他出事!”
再醒來,已經(jīng)三日后的午時。
容青煙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夢中,她親手殺了王爺,眼睜睜看著他倒在血泊中卻無能為力。
夢中,她生下兩個孩子,一兒一女,蕭明煜要害她的孩子,她眼睜睜看著孩子被摔死卻無能為力。
她想救王爺,想救她的孩子,可是全身像被人放干了血,撕裂的疼痛侵入骨髓,她動彈不得,連哭都發(fā)不出聲來。
夢里,無窮無盡的黑暗淹沒了她,熟悉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懼后,漸漸地,她甚至不愿再醒來。
當噩夢愈發(fā)清晰時,她分不清現(xiàn)實與夢境,驟然睜開眼睛,大喘著氣,目光茫然,有些魂不附體的呆滯。
姜裳一直在旁邊守著她,見她醒來,頓淚眼朦朧的撲上去抱住她,第一次在她懷里嗚嗚的哭起來。
容青煙茫然的躺了一會,良久,伸手撫上她的后背,安撫的拍了拍。
猛地想起什么,轉(zhuǎn)頭朝四周看了看,急切道:“孩子......孩子呢?”
姜裳從她懷里起來,抹干凈眼淚,溫聲道:“乳娘剛才抱去喂奶了,這會差不多好了”
話音剛落,褚嬤嬤便抱著孩子進來了,身后跟著蒙靈,兩人見容青煙醒了,臉上皆有大喜之色。
蒙靈更是極快的跑過去,撲到容青煙身上像方才姜裳般哭了一番。
褚嬤嬤也是垂淚,卻到底年長沉穩(wěn)些,見容青煙伸手安撫著蒙靈,一雙眼睛卻早已巴巴的看著她手里的孩子,忍著淚含笑道:
“蒙靈姑娘先別急著哭,先讓娘娘抱抱孩子吧”
蒙靈聞言,忙撐著床站起來,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容青煙扶起來靠在床頭。
容青煙從褚嬤嬤手里接過孩子,軟軟糯糯的小家伙,吃飽了正睡著,小小的身子紅潤稚嫩。
瞧著瞧著,容青煙又想起了那個活活在自己面前摔死的女嬰,眼淚瞬間洶涌而出。
她把額頭貼著孩子軟軟的小臉,希望得到一絲慰藉,卻愈加痛不欲生。
她拼盡了全力護著的孩子,好不容易平安生下來了,就這么沒了,腦中不停閃現(xiàn)當日女嬰落地的一幕,她只覺有股噬心的疼痛和恨意自五臟六腑散開,窒息,剜心。
如同那日眼睜睜看著王爺在自己面前倒下,錐心刺骨的無助感,像是王爺胸前的那把斷劍,從她身上割掉每一塊血肉,痛不欲生,卻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
姜裳三人見她掩面低低的痛哭,知道她想到了那個死去的女嬰,不敢打擾,皆默默垂著淚。
良久,等容青煙的哭聲漸漸小了,姜裳坐在床邊,用帕子幫她擦去滿臉淚痕,哽咽道:
“主子,小公主已經(jīng)送到公主的園寢好好下葬了,為了您懷里的這個孩子,你定要盡快振作起來”
寢殿內(nèi)放了兩個火盆,里面的火燃的極旺。
容青煙緊緊抱著孩子,目光落在那團火光上,烈烈火焰在她眸中洶涌的灼燒,煞白的雙唇動了動,聲音寒的似從萬丈懸崖底傳來。
“欺人太甚啊,他們一定會后悔,今日留本宮一命”
褚嬤嬤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事,雖然震撼,卻更是心疼容青煙,想起當日的事情就覺心驚膽戰(zhàn),話音里不免有些責備和怨念。
“娘娘,王爺?shù)降讻_動了些,若是王爺?shù)饶酥笤傩袆,也不會出這些事”
怕吵醒孩子,她把聲音壓得很低,聞言,容青煙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蒙靈已經(jīng)跪在床前拉著她的手道:
“娘娘,您可千萬不能怪了王爺,王爺就怕您動了胎氣,所以一直拖延著隨秦錚回京的時間”
之所以選在那日,是因為王爺一直讓人注意著胡嬋兒和左相府的動靜,因為察覺到胡嬋兒三日前可能有行動,不知她有什么損招,所以才等不及了。
“王爺事先問過奴婢,說萬一娘娘動了胎氣,會不會有事,娘娘臨盆的日子原本就快到了,奴婢是有把握才跟王爺保證不會出事,王爺不放心,還特意問了師父呢”
容青煙聽她談及蕭明澤,眼淚又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反握住蒙靈的手道:
“本宮知道,這事自然怪不得他,但若是他知道,定會把事情怪在自己頭上,所以,日后見到王爺,你們不要告訴他實話,只說是”
她頓住,沉聲道:“所以當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姜裳和蒙靈把當日寢殿外發(fā)生的事情都與她詳細說了一遍,后來小福子過來,又把在偏殿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聽完,容青煙的眼底閃過一絲極寒的戾氣。
“容青曼!”
她咬牙切齒的吐出這三個字,小福子沉聲道:
“是,奴才這幾日已經(jīng)從高公公嘴里套出話了,當日王司儀剛說完娘娘懷的是祥瑞之子,柔妃就帶著四小姐去了偏殿,四小姐拿出了五封信,說是娘娘與晉王互通的私情,皇上看了信后,勃然大怒”
蒙靈憤聲道:“別說根本沒有這幾封信,就算有,如何能證明是娘娘的字!”
容青煙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無比憐愛的撫摸著他的小臉。
“這樣大的事,胡嬋兒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拿出來的,想來,那些信是模仿了本宮的字,皇上認得本宮的字”
小福子欲言又止,遲疑了少許才道:“娘娘,有件事奴才不知道自己感覺的對不對,但是,奴才這幾日想來想去,總覺得怪怪的”
容青煙看向他,“你說”
小福子恭謹?shù)溃骸爱斎,奴才瞧的清楚,奴才說完要讓魏太醫(yī)驗證之后再做決斷,皇上是遲疑了的,偏偏這時候蘭妃出來說了一句”
他把當日蘭妃的原話說出來,然后擰眉道:
“奴才原本也沒多想,可是這幾日奴才一直暗中調(diào)查當日的事,發(fā)現(xiàn)娘娘出事當晚,柔妃去了錦蘭宮,她兩人說了什么奴才不知道,但是”
容青煙慢慢瞇起眸子,“你覺得蘭妃有問題?”
小福子沉聲道:“是,但是奴才沒有證據(jù),只是感覺”
容青煙閉眼沉默良久,才冷聲道:“容青曼呢?本宮睡著的這三日,皇上在做什么?”
小福子道:“皇上派人去調(diào)查那些信的真假,暫時還沒什么消息,太后和柔妃把所有事情都賴在了四小姐身上,說是受了四小姐的蒙蔽,四小姐暫時被關(guān)起來了,皇上說等娘娘醒了再處置”
“娘娘昏睡的第二日,皇上去壽康宮同太后大吵了一架,也不知談了什么,出來后禁了柔妃的足,太后也病了”
“除了咱們幾個知情的,沒有人知道當晚具體發(fā)生了何事,皇上只說小公主出生就夭折了,如今宮里人心惶惶,都不敢出門”
容青煙安安靜靜的聽完,不覺恨意加深,當朝太后摔死皇女這樣前所未聞的大事,竟然就這么無聲無息的處理了?
嘖,蕭明煜果然是個沒用的東西!
“王爺呢,關(guān)于王爺?shù)乃,他們(nèi)绾握f的?朝堂上有何反應(yīng)?”
她這話問的有些著急,聲音帶著顫意,小福子忙道:
“皇上對外說,王爺對他不敬,以下犯上,還當眾輕薄娘娘,娘娘不堪欺辱,驚怒之下殺了王爺”
“朝臣的反應(yīng)倒是不怎么激烈,一來,王爺平時很低調(diào),又常年遠在并州,死活沒太多人在意,二來,皇上把彈劾娘娘的話全都駁回了,說王爺對帝后大不敬,該殺,三來,左相對這個結(jié)果樂見其成,沒挑事”
蒙靈拉著容青煙的手,適時解釋道:
“王爺說,按著左相的性子,必得一箭雙雕,趁機把娘娘拉下后位,所以早早便吩咐了,等他‘死’后,立即把胡成海養(yǎng)孌童的事情爆出來”
這幾日,長公主蕭蓉蓉在左相府鬧騰的厲害,整日拿著刀追殺胡長海,左相如今頭疼的很呢。
“而且,王爺還吩咐了,只要左相有一絲絲針對娘娘的意思,就把瑞王的身世告訴他,若是他消停些也就罷了,若是他還為難娘娘,就把瑞王的身份告知天下”
姜裳蹙眉道:“王爺為何不直接告知天下?”
蒙靈搖搖頭,臉上也帶著疑惑,小福子看一眼容青煙,在她的默許下,沉吟道:
“一來,咱們知道這事是真的,但是沒有證據(jù),憑左相和太后的本事,定然很快就能控制住局面,得不償失,反倒打草驚蛇”
“二來,胡成海的事,已經(jīng)讓左相自顧不暇,且,他知道瑞王的身份,定是先去求證,兩件這樣大的事,短時間內(nèi),他根本無心針對娘娘”
容青煙贊許的看他一眼,正欲說話,驟然想起一件事,“明九呢?”
姜裳聽她提及明九,眼睛一紅,直接跪在了地上,容青煙嚇了一跳,急道:“出事了?”
姜裳臉色慘白,哭著說不出話,小福子忙道:
“娘娘莫急,明九是受了重傷,萬幸躲開了秦大統(tǒng)領(lǐng),奴才趁亂把他藏起來,蒙靈姑娘已經(jīng)給他醫(yī)治了,因為要休養(yǎng)恢復,宮里不方便,奴才便悄悄把他送出宮了,房權(quán)先生親自來接的,人已經(jīng)在鎮(zhèn)國公府”
容青煙松了口氣,又低頭看向姜裳,姜裳滿臉自責,哽咽道:
“若非當日奴婢不肯出去,秦錚也不會進去,秦錚不進去明九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若是明九在,娘娘定能保住那個孩子”
容青煙把她拉起來,目光空洞的望著旁邊依舊沉睡著的孩子,幽幽嘆道:
“這不怪你,你不知后面要發(fā)生的事,只是一心為本宮著想,只能說,那孩子與本宮無緣”
這是天意,若非那個孩子,她想要的結(jié)局,是跟著王爺離開這里,不再參與蕭國的皇位更迭。
如今,她的女兒告訴她,皇后的權(quán)利還不夠大,既然皇位上的人如此薄涼無能,留著......也是禍害!
既然人人可欺,不若……讓王爺坐上那個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