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
青磚紅瓦的高大院墻上,冷不丁地冒出了個梳著雙髻、粉嫩可愛的小腦袋,好看的小臉蛋上是一副奮力掙扎的表情。
小姑娘一邊奮力往墻上爬,一邊滿臉怨念地碎碎念道:“我也真是倒霉催的,都已經(jīng)小心躲著大哥躲了這么久了,沒想到還是被他給發(fā)現(xiàn)了……臭大哥也是,不都已經(jīng)對宮里那邊稱病了么,干嘛還一定非把我壓回來……”
不錯,此刻正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在翻墻的小姑娘,正是前兩天被徐輝祖逮回了魏國公府的徐妙錦了。
他平日里待在凈月庵。
并不知道徐輝祖得了抓捕押送北元降將的任務(wù)回京來,警惕性自然也差了不少,好死不死就被發(fā)現(xiàn)然后拎回家了。
想到這里,徐妙錦小臉蛋上都一陣氣呼呼的:“哼!臭大哥,才不讓你困住我!要進(jìn)宮你自己進(jìn)宮侍奉小皇帝去吧!”
而后又催促腳底下疊羅漢把她拖起來的兩名小廝:“哎喲這墻可真高。高點(diǎn)高點(diǎn)!你們再高一點(diǎn)點(diǎn)我就能夠上了!”
“三小姐,要不咱算了吧!
下面一名小廝有些做賊心虛地建議道:“從前咱都以為當(dāng)今圣上他……”說到這里,小廝頓了頓,避諱了一下那些不好的說法,而后才接著道:“可那時候咱都誤會陛下了,小姐您也誤會陛下了,陛下乃是圣明仁慈之君,年紀(jì)又與小姐正相當(dāng),想來也當(dāng)會是小姐的良人,小姐您又何苦呢!”
“在外頭的這些日子,小姐您都瘦了!备谙旅嬗^望的丫鬟婆子看著徐妙錦,神色間不由帶著心疼。
徐妙錦臉色微微一滯,他知道這些自小伺候自己、忠心于自己的小廝和丫鬟婆子說的都沒毛病,可她卻還是立刻搖了搖頭,腦海里是一個俊秀好看的月牙白身影:“你們不懂!
“反正今日我是一定要跑出去的,別泄了勁兒,再高一點(diǎn)點(diǎn)就成!”徐妙錦咬著銀牙,臉蛋略略有些猙獰地繼續(xù)往上爬。
經(jīng)過一番努力。
徐妙錦總算坐在了自家院墻的墻頭上,看到了外面視野寬廣的風(fēng)景,鱗次櫛比的府宅,遠(yuǎn)遠(yuǎn)地還能看到那個最恢宏肅穆的皇宮。
她看著皇宮的方向。
輕嘆了一口氣,用只有自己的聲音呢喃道:“那個地方……好看是好看,小皇帝……也的確稱得上是個好皇帝,但都不是我想要的!彼浑p明亮好看的眸子里透著堅定和決絕。
隨后才低頭看了一眼氣喘吁吁的小廝和一貫貼身伺候她,感情深厚的丫鬟婆子,故作瀟灑地打了聲招呼:“走了,本小姐決定出家跟清寧師太敲鐘念經(jīng)去!安全得很,你們都不用掛念本小姐啦!”
說完,便朝著院墻的另外一邊,縱身一躍。
武勛家出身的女兒,自然不是什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滴滴小姐,院墻雖高卻還真難不住她——基本平穩(wěn)落地,只是略微踉蹌了幾步而已。
徐妙錦站起身來,深呼吸了一口氣,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
而后便左顧右盼地逡巡觀察了一圈兒,確定周圍都沒有什么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這才朝著遠(yuǎn)處邊走邊看而去。
可院墻之內(nèi)的小廝和丫鬟婆子卻是慌了神兒:
“什……什么?”
“出……出家。 ?”
“小姐她剛剛是不是說要出家去?”
“哎呀!這可怎么使得?小姐她年紀(jì)輕輕正是大好年華的時候,該是一輩子享福才對!”
“這可如何是好呀?”
愿意在徐妙錦被逮回來這種情況下幫她的人,除了主仆身份,必然還有這么多年侍奉伺候的感情在——這是他們這批人看著從小長起來的姑娘。
原本他們也都覺得徐妙錦是要和之前一樣,出去躲著。
誰知道自家小姐年紀(jì)輕輕地竟然會生出如此決絕的念頭……
“要不……咱還是去和魏國公請罪去吧!
此間年紀(jì)最大的婆子蹙著眉頭道:“夫人把三小姐托付給我老婆子好好照顧,要是真讓小姐出家念經(jīng)去了,老婆子我都不知道到時候下去了要怎么和夫人交代!
說完,他便咬牙定了定心神:“便是魏國公治我老婆子的罪我也認(rèn)了,我不能看小姐走入歧途!倍蟊銖街鞭D(zhuǎn)身朝府中主院的方向,尋徐輝祖去了。
……
再說徐妙錦這邊。
成功從魏國公府脫身之后,她立刻先找了家成衣鋪?zhàn)訐Q了身尋常百姓的粗布麻衣,以掩蓋自己的行藏。
隨后,他朝著秦淮河畔的方向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
水靈靈的眸子里夾雜著落寞、哀傷、遺憾、不甘……等種種復(fù)雜的情緒——雖然并沒有去過,但徐妙錦記得「佟昀」說過,他家是秦淮河畔最大的那間宅子。
徐妙錦看著那個方向,怔怔出神地站在原地。
小小的身影。
看起來無措極了。
好一會兒,她才強(qiáng)迫自己收回了目光,眸子里噙滿淚水:“佟昀,以后你我便一個是方外之人,一個是塵世中人了。”
話音落下,兩滴碩大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眶里溢出,啪嗒啪嗒地就砸在了地上。而她也毅然轉(zhuǎn)身,朝向了與之相反的方向。
她知道,自己得趕緊出城去了。
「我不在府里的事情,瞞不住大哥太久,再不趕緊出城,下次再想翻墻出來只怕大哥都早提防著了!剐烀铄\在心里暗暗警告自己道,也是為了讓自己不要猶豫耽擱了。
卻在這時候。
徐妙錦隱約聽到耳邊傳來一個聲音:“見過這個姑娘嗎?大概這么高,十幾歲年紀(jì),生得很漂亮!
“你好,可在附近見過畫像上這小姑娘?”
“……”
徐妙錦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漏跳了一拍,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蹙緊了眉頭看過去。
果然遠(yuǎn)遠(yuǎn)看到自家的小廝、下人……正人手拿著一幅畫像沿街詢問路上行人,這還能是找誰?可不就是找自己來的?
徐妙錦心中一緊。
心中警鈴大作,不由自主便屏住了呼吸,同時悄悄背過身去將自己的面容遮了遮,她十分意外地思忖著道:「我這才出來多久時間?我大哥怎么這么快就知道我不見了?」
「罷了,現(xiàn)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得趕緊想辦法脫身才是最要緊的。」
想到這里,徐妙錦盡量藏住自己的身形面容,一邊暗暗觀察了一眼四周的情況,一顆心卻是越看越往下沉了下去。
臉上的焦灼和愁色也越來越深。
「完了完了完了……他們來得太快了,這還怎么跑?」
「嘖!最要命的是他們手里的畫像不說和我全然相似,七八分的樣子是有的。想來之前大哥就讓人畫了畫像,在到處尋我,現(xiàn)在好了,剛以跑路,畫像都全是現(xiàn)成兒的!
「幾條路上都有人堵著在問。」
「現(xiàn)在我但凡左右走動一下,被人注意到了容貌身形,不等家里那些找我的人發(fā)現(xiàn),路人都得紛紛跑過去報信領(lǐng)賞錢去了!
片刻之間,徐妙錦腦海里便把自己當(dāng)前的情況迅速分析了一遍,閃過了許多念頭和想法……
但謹(jǐn)慎思索下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只會有一個結(jié)果——遲早被發(fā)現(xiàn),遲早被再一次逮回去。
想到這里,徐妙錦一張小臉上充滿了頹喪與絕望。
她知道。
要是這次被逮回去了,她將不會再有任何跑路的機(jī)會,只能等著被宣召入宮,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怎么辦?”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徐妙錦躲在一處完全不顯眼的地方,一顆心臟因?yàn)殪秃ε露偪裉鴦又伤究床坏饺魏纬雎贰?br>卻在此時。
“嘶昂——”徐妙錦聽到一聲中氣十足的馬鳴聲,隨之一起而來的,是馬蹄在路面走出來的“噠噠噠”聲音,以及車輪在地面上滾動發(fā)出的轟隆轟隆聲音。
徐妙錦下意識順著聲音往那邊瞥了一眼。
這一撇。
頓時好似「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徐妙錦深吸了一口氣,一雙黯淡頹喪的眸子一下子便明亮了起來,小臉蛋上帶著驚喜和訝然:“那輛馬車……不是佟昀的么?”
不錯,徐妙錦還真沒看錯。
朝這邊而來的馬車,正是朱允熥在醉月樓意外地?fù)淞藗空,折返回宮來了。
不過徐妙錦也屬實(shí)是萬萬沒有想到。
自己居然會在這時候見到佟昀的馬車,都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時候了,自己居然……還有機(jī)會和佟昀見上一面!
看到那輛熟悉的馬車。
徐妙錦本就因?yàn)榫o張和忐忑而瘋狂跳動的心臟,頓時都跳得更快了許多,幾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兒來了。
當(dāng)看到馬車朝著自己行駛得更近一些。
徐妙錦定睛一看,當(dāng)下便立刻長舒了一口濁氣,面帶喜色地呢喃道:“果然是佟昀的馬車,趕車的是趙峰那個討厭的家伙!”
對于動不動就喜歡和自己唱反調(diào)的趙峰,徐妙錦一向是哪兒看哪兒不順眼。
今天卻只覺得趙峰格外親切:「趕車的是趙峰,那馬車?yán)锩孀木鸵欢ㄊ琴£懒藒~」
徐妙錦一顆心定了定。
看著朱允熥的馬車朝著他的方向越走越近,心里也不由得越來越激動起來。
待馬車經(jīng)過,徐妙錦目光一凜,瞅準(zhǔn)時機(jī)便不動聲色地輕輕一跳,手一撐借力,馬車此刻是行走在鬧市區(qū),速度并不快,是以徐妙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鉆進(jìn)了朱允熥的馬車?yán)铩?br>趙峰顯然也完全沒料到自己和主子微服私訪,居然還能橫生這種變故,不由眼皮子一跳。
人都沒看清,便嚇得立刻扔掉了手里的馬鞭,呼吸之間抽刀出鞘跟著鉆進(jìn)馬車,寒光一閃,趙峰的刀刃便抵達(dá)了徐妙錦那修長雪白的脖頸。
徐妙錦臉色大變。
也好在他反應(yīng)快,在看到趙峰動作的一瞬間就趕緊出聲解釋道:“我是余緲!是我是我是我……自己人自己人! ”
但凡她反應(yīng)再慢上一秒。
趙峰手里的利刃只怕都已經(jīng)割斷了她的喉嚨。
千鈞一發(fā)之際,趙峰才堪堪卸去了自己手上的力,將手里的刀給停住,驚魂未定地長舒了一口氣:“你……余姑娘,你可真會嚇人吶!”
徐妙錦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吐槽道:“我嚇人? 我還沒說你嚇人呢!人都還沒來得及看清你就直接抽刀下死手……有必要嘛你?”
趙峰動了動嘴唇,想說一句「當(dāng)然有必要!」,這馬車?yán)镒氖钦l?當(dāng)即開乾皇帝,萬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但凡有任何威脅的可能性,都得毫不猶豫下死手好嗎?
不過趙峰好歹算忍住了,終究訕訕閉上嘴,然后略顯尷尬地道了一句:“余姑娘倒是好身手!
徐妙錦有些得意地輕哼了一聲:“那當(dāng)然,本小姐可是……罷了罷了,不提也罷!
武勛出身的魏國公府三小姐,翻個墻翻個馬車都不在話下,但徐妙錦從來都沒打算過在「佟昀」面前攤牌自己的身份,她覺得以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攤牌身份只會給「佟昀」找麻煩罷了。
她不想連累他,所以把什么都咽下了。
朱允熥對趙峰擺了擺手示意他此事便就此翻篇,趙峰也從善如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退出了馬車重新坐回了外面。
待趙峰出去,徐妙錦坐定下來,朱允熥才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此刻一身粗布麻衣,與以往時候完全已一樣的徐妙錦問道:“你這是……?”
小丫頭雖是一身粗布麻衣,但依舊難掩姿容氣質(zhì),倒是別有一番好看和可愛。
徐妙錦心有余悸地透過車窗縫兒朝外看了一眼。
有些心虛地解釋道:“遇到了點(diǎn)兒麻煩,不得不找個地方躲一躲,還好碰巧在路上見到了你的馬車,我也來不及多說,只能先鉆進(jìn)了再說了。”
雖然徐妙錦說的模棱兩可。
但朱允熥順帶著朝外看了一眼。
只見外面街道上,不少小廝手里拿著畫像正在問來問去找人,便大概知道是個什么情況了:“這是……又從家里偷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