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終于忙完啦?”
朱棣面上表現(xiàn)得平靜,可心里卻跟小貓撓似的。
就算他一頭霧水,也能看得出來,自家老爹對這十幾個丑丑的疙瘩塊有多重視,此時好奇自然也達到了頂峰。
特么的這到底是個啥!
朱元璋這時候總算聽到了自家這好大兒的聲音,彈了彈手上的水,點頭笑著道:“嗯,算是處理好了,等這紅薯和紅薯藤開始生根發(fā)芽,就可以在院子里種下去了!
見朱元璋總算恢復正常了。
朱棣當然立刻順嘴問道:“爹,這是您尋來的新鮮玩意兒?怎么兒子從未聽說過這所謂的……「紅薯」?”
朱棣問起這事。
朱元璋當即便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四啊,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新鮮玩意兒」啊!這是好東西!咱跟你講,這東西能吃的!”
現(xiàn)在第二茬紅薯已經(jīng)出了土,可用作種子、種苗的,宮里現(xiàn)在怕是堆了一大片,再不怕會出什么意外了,朱元璋本就無意再瞞著朱棣,當然樂得大大方方跟朱棣分享這個好消息。
“吃起來不僅香甜軟糯,還格外填肚子呢!畝產(chǎn)……”
說到這里,朱元璋的話卻是突然卡了殼。
不為別的。
而是他現(xiàn)在的確還沒有確切的畝產(chǎn)數(shù)據(jù)。
之前雖然根據(jù)自己的記憶估算了一下,但那也只是個大概。
所以朱元璋立刻看向了候在一旁的陸威,伸手討要起來:“快!把應天府送過來的情報給咱!”
一邊說著,眼神里也是充滿了期待。
陸威自然不敢耽擱什么,趕緊伸手在自己的懷中掏出不久之前才拿到手的熱乎情報,躬身,雙手遞上:“陛下,都在這兒了!
朱元璋也沒有任何遲疑。
一把抄到手上,自顧自地開始翻看起來。
而見此情形的朱棣,先是若有所思地跟著朱元璋的話,接受著「紅薯」這新鮮事物,大概明白過來這是個什么玩意兒——糧食、能吃,還能飽肚子。至于畝產(chǎn)……自家老爹還沒說,但看他這興奮勁兒,怕是不會太低!
意識到這些,朱棣心里都還沒覺得這是個什么事。
要是大明能多上一種畝產(chǎn)更高的糧食,這必然是大明之福。于自家老爹是好事,于自己也當是一樁好事!日后治理大明,多一分底氣和倚仗,百利而無一害。
然而。
當朱元璋的話卡在「畝產(chǎn)」上,接著就立刻和陸威討要來自應天府那邊的情報消息……
朱棣一顆心臟當場“咯噔”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應天府?這種畝產(chǎn)不低的新型糧食……難不成不是我爹手底下的人弄到的,而是……應天府那邊干的好事?」朱棣心里幾乎立刻就有了結(jié)論,登時如墜冰窟……
「畝產(chǎn)不低的糧食,出自朱允熥那小兒之手,豈非還能讓那小兒繼續(xù)收割天下百姓的盛望與支持?」
「這東西的畝產(chǎn)……會是多少?」
「四百斤?五百斤?……還是六百斤?」
一時之間,朱棣背后的冷汗都開始往外冒了……
畝產(chǎn)高的糧食,哪兒哪兒都快,百利而無一害?扇羰浅鲎灾煸薀啄切褐,就一下子從好事變成壞事了!
而這畝產(chǎn),按理來說當然越高越好。
可朱棣卻明白,這個畝產(chǎn)的數(shù)據(jù)越高……對朱允熥那小兒的名聲,便愈發(fā)有利!對朱允熥有利,便是對他不利!
念頭流轉(zhuǎn)間。
朱棣心里立刻把這其中的利害干系都給捋了個清楚。同時也忍不住暗暗期待:這個數(shù)字不要太大。
他無比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目光死死盯著朱元璋手里那一疊情報,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空曠的廚房里響起紙頁翻動的聲音。
而朱元璋也很快就翻到了自己想看的東西,先是瞳孔微微一縮,臉色都驚得僵了僵,而后立刻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哇!哈哈哈哈!”
這第二茬畝產(chǎn)的精準數(shù)字早就被算了出來。
乃是三千四百七十一斤四兩!——這個數(shù)字再一次超出了朱元璋原本的心理預期。
因為他幾個月前估算的數(shù)據(jù)……是兩千六百七十一斤!
即便是這個固色數(shù)據(jù),那也是夢里都不敢想的數(shù)字!
而真實的數(shù)據(jù)。
比這竟然還要多出八百斤。
普通糧食的產(chǎn)量,還得是豐年的產(chǎn)量……也才夠著一個零頭!
朱元璋一下子直接樂瘋了:“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人都笑得咳嗽起來,也不知是因為咳得厲害,還是太過高興所致,他的眼里蓄滿了淚水。
聽到廚房里這蒼老但洪亮的狂喜大笑。
朱棣下眼瞼微顫,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在這笑聲里死了——就自家老爹這樣子,畝產(chǎn)能低到哪里去?
朱棣攥緊了已經(jīng)沁出汗水的雙手。
咬著牙讓自己強行保持住冷靜,趕緊先上前去扶住朱元璋,輕拍著他的背順氣道:“爹!爹您沒事兒吧!兒子先扶您去外面坐著休息休息。”說完又給了陸威一個眼色。
二人一起扶著朱元璋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朱元璋這時候也算是緩過來了些,喝了口水壓壓驚,滿臉感慨之色地深呼吸了一口氣,擺手道:“沒事!咱這把老骨頭還等著要去種紅薯呢!”
朱棣也趁勢問道:“這畝產(chǎn)……到底幾百斤?”
“讓爹您都激動成這樣?”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雖然朱棣心里還是很抗拒聽到這個注定會讓他不好受的消息,可他也得面對,還不如早些知曉。
朱元璋也不賣關(guān)子。
先是笑著反問了一句:“幾百斤?呵呵呵呵!”接著便直截了當?shù)貓蟪隽艘粋數(shù)字:“三千四百七十一斤四兩!咱的大明皇朝,當再無饑荒矣!哈哈哈哈哈哈!”
朱元璋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每一絲神情,都充滿了喜悅。
渾濁的眼睛里,更充斥著希望。
聽到這個數(shù)字,朱棣瞬間瞳孔驟縮,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眼睛圓瞪,死死盯著朱元璋,不敢置信地問道:“三……三千……三千四百七十一斤四兩! ?這……這怎么可能!?是兒子聽錯了還是爹您……說錯了?”
他想破了頭都沒敢把結(jié)果往這么大的數(shù)字上去想。
這簡直就跟信口開河一樣!
哪兒有這么離譜的東西??開玩笑呢吧!
“老四啊,咱沒說錯,你……也沒聽錯!”
“畝產(chǎn)就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三千余斤。。 朱元璋興奮地一拍椅子扶手,語氣十分篤定地道。
說完,朱元璋從情報里單獨拿出一張報紙。
遞到朱棣面前:“和去年年尾一樣,朝廷為此格外單發(fā)了一期號外期刊,專門講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就是咱在應天府那邊的眼睛出了錯誤,寫錯了情報,朝廷的報紙……總不能犯這樣的錯誤吧?”朱元璋笑呵呵地道。他當然知道這事兒初初聽來的確太過離譜,所以解釋起來倒是也耐心。
得到這個反復確認過后的答案,朱棣臉色一白。
他臉色難看地從朱元璋手里接過報紙,立刻翻動紙頁著急忙慌地閱覽起來……而當看到報紙上也是這個數(shù)字,尤其還記載著諸多文臣武勛如何共同嘗試烤紅薯,再一起挖紅薯、稱量重量、計算畝產(chǎn)的詳細過程……
朱棣心里最后一點念想也破滅了。
朱元璋的情報里有,連朝廷發(fā)布的報紙都有……更是把所有文臣武勛都寫了進來,這件事情還能有假?
朱棣和道衍和尚都是聰明人,自然早就和徐妙錦一樣,看透了如今已經(jīng)風靡整個大明皇朝的報紙其本質(zhì)和內(nèi)核。
也知道朝廷不會編造這種事情毀了報紙這樣的好工具。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陛下他……果真尋到了紅薯這等祥瑞作物……畝產(chǎn)……居然真的達到了三千多斤!三千多斤……”
朱棣頓時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有些發(fā)軟,失神喃喃,不得不承認這個基本不可能有任何意外的「事實」。
“原來陛下之前那所謂的「大逆不道」、「不孝」、「玩物喪志」……都不過是為了遮掩此事而已!”
原本朱棣想的,只是多個一百斤、兩百斤的畝產(chǎn),最多畝產(chǎn)翻個倍不得了了吧?可……
普通糧食十倍的畝產(chǎn)。
一旦這東西普及開來……饑荒算什么?
此等功績。
足以封圣了!
「朱允熥……你的軍師,可真是好計謀、好算計、好謹慎啊!這樣大的事情,竟結(jié)結(jié)實實地瞞了大半年的時間!」
「此物一出,再加之去年過冬的廉價布料、無煙煤……天下民心,皆向朱允熥矣!」
朱棣一顆心好似沉入了萬丈深淵,絕望地想道。
螻蟻尚且偷生,天下百姓都想活,一尺布料、一盆炭火、一口吃的……樣樣都落在了天下百姓的命門上。
「往后本王想要起事……怕是比之之前要更難上不知道多少!就連父皇也……」
想到這里,朱棣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抬起頭來看著面前正在笑嘻嘻地翻閱著手里情報消息的朱元璋,一顆心墜得更深了:
「還有……父皇這邊……父皇對朱允熥那小兒做的許多事情固然十分不滿、憤怒,可他始終都還沒有下定決心。」
「如今得知這樣的事情,只怕父皇……」
「不對!父皇不是今天才因此而受到影響,其實他早就知道此物!否則如何連情報都還沒看過,便一眼識得此物的。俊
朱棣心亂如麻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可越往下想。
便越覺得全身上下有些發(fā)冷。
更是把之前朱元璋在他面前說過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做的事……一瞬間想通了。
急著開墾田地,可把田地翻好了又放一邊不管。
他那是等著種紅薯呢!
嘴里總是有意無意地念叨著什么「快了」、「等不了多久」……云云。
自己還以為是說,起事的時機快了。
沒事兒就掰著手指頭算日子……算得是紅薯成熟的日子吧!
……
還有那久久下不定來的決心……
「呵!原來是一開始就沒有這個打算!他那心心念念的好大孫把這樣的“祥瑞”都給弄出來了……以父皇那偏心眼子的程度,其他事情上任性一點、出格一點, 又能如何呢?」
「難怪本王總覺得父皇不似從前殺伐果斷,連一個決心都定不下來……呵!」
「……」
此刻,之前那些看起來有些不合理,可又總令他想不透是哪里不合理的一幕幕,如同走馬燈一般在朱棣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
現(xiàn)在朱棣總算是想到了其中的原因了。
可與此同時。
他的三觀好似也一起崩塌了。
他就覺想不明白了。
朱允熥他……不是早就已經(jīng)飄了么?他不是一直在作死么?他不是動不動就任性罷朝么? 不是說應天府那邊的朝臣都已經(jīng)苦他久矣了么?
怎么突然就……又力挽狂瀾了?
「因為他那個軍師么?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你要為了朱允熥這么一個黃口小兒做到如此? 把一切名利都心甘情愿地讓給他? 為他事無巨細地,一步步都籌謀得如此縝密?」
「你到底……圖個什么!?」朱棣心里格外懊惱,更是格外不平,明明自己才是身具“太平天子之相”的人!
一瞬間。
一種濃濃的無力感仿佛從四面八方向朱棣侵襲而來……
事已至此。
下一步……該當如何?
自己還有路可走嗎?
朱棣雙手緊緊捏住報紙的邊緣,手上的骨節(jié)都是發(fā)白的。
失神、茫然、無措……耳朵都開始耳鳴起來。
正低著頭、笑呵呵地看閱覽著情報消息的朱元璋約莫是感感受到朱棣那被狠狠壓抑住的,異樣的情緒了。
不經(jīng)意間微微瞥了朱棣一眼。
嘴角噙起一個意料之中的弧度,或者說,從一個當?shù)慕嵌葋碚f,他是希望自己這個兒子能夠知難而退的。
朱元璋心中暗暗嘆道:「老四啊,你這個大侄兒,可遠遠不是你看到的那般簡單哦!如今你也知曉這一切了……該收收你那份心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