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的棉布……工部那邊要多少能給多少?”
“啊這……”
“陛下您這……”
“……”
看到朱允熥這自信滿滿的樣子,眾人不由得再次支支吾吾起來,對朱允熥這說法總想吐槽點什么,卻又不敢吐槽。
大明皇朝可是雄兵百萬。
你之前弄的那些廉價布料,可以把能薅的草、樹皮、藤蔓……等等這些東西都薅了,不求質(zhì)量,只求一個衣可蔽體。
棉布又不能這樣搞。
棉花它得精細種植,得有地來種才行不是?
難道還能憑空變出來不成?——他們往死了想,都覺得……要滿足朱允熥所說的話,就只有這一個方法了。
說到底。
在朱允熥眼里不過是自然而然的發(fā)展之下、水到渠成的事情,可對于此間其他人來說——畝產(chǎn)量高如紅薯的東西是沒聽過沒見過也不敢想的;什么攤丁入畝、清查私田的……更不敢往這上面去想,牽涉的利益太多太大,一個不小心是要翻車的。
朱允熥也不急著說明辯解。
只淡淡問了一句:“怎么?還有其他疑問困惑?”
盡管所有人都覺得朱允熥這話離了大譜。
可朱允熥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之后,此間所有人都帶著極大的默契,齊齊搖頭或是拱手或是抱拳:
“既是陛下心中早已有了成算,微臣便也再無其他困惑!
“陛下多番為大明、為百姓、為兒郎們思慮仔細,乃明君也!大明將士也必將所向披靡,睥睨九州!”
“……”
直接把自己心里的諸多遲疑與困惑、 把主觀上和客觀上的所有不合理,統(tǒng)統(tǒng)拋到了九霄云外,
離譜嗎?離譜!
但說這話的不是別人,這特么的是陛下說的。
信陛下就完事兒了!
他們之中的所有人都不會忘記……之前動不動就要被朱允熥給打個臉,臉都腫得不成樣子了。
到現(xiàn)在這時候。
朱允熥即便說一句,太陽明天會打西邊兒出來,他們想的或許也只是:。刻枏奈鬟厓撼鰜?那這可是奇景!明兒個早上一定要早早起來,親眼看看這奇景,莫要錯過了才是。
至于被朱允熥指定負責此事的張宇清。
有朱允熥這金口玉言的一句話,他也就沒什么害怕日后交不了差的惶恐。
面對這些如此乖覺的學生們。
朱允熥目光微微一滯,越發(fā)有些不太習慣,不過現(xiàn)在沒有了這樣那樣的質(zhì)疑,他倒是也樂得輕松。
緩緩提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便都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吧,多的是事兒等著你們干去。”
朱允熥神情爽朗地吩咐了一句。
隨后這才徑直離開。
“微臣/弟子,恭送陛下!”對于朱允熥,無論是從君臣禮節(jié)上,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來說,他們都不愿意有絲毫不敬,當下各自肅穆送行。
待朱允熥離開好一會兒后,他們才肯直起身子來。
……
而另外一邊,朱允熥把煉丹司這邊安排妥當后,便沒有任何耽擱和停留就離開了煉丹司。
畢竟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煉丹司外,趙峰早已經(jīng)等候多時,見朱允熥出現(xiàn),目光一亮,抱拳躬身道:“陛下!”
“不知陛下接下來……可是要回宮去?”趙峰問道,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上馬車的小梯子放好。
朱允熥單手負后,閑庭信步地上了馬車。
神色平靜地吩咐道:“先不回宮,今日……朕要去京郊的皇家獵場打獵去!如今這天兒總算開始暖和起來了,今日天氣又格外地好,正是打獵的好時候,哈哈哈哈!”
朱允熥用手撥開馬車簾子,看著外面那映照出些許春天的生機、一點也不灼人的陽光,朗聲笑了笑,好不恣意。
看到朱允熥這副樣子。
趙峰心中既是不解又是好奇:「陛下雖年輕,卻素來都是沉穩(wěn)內(nèi)斂的性子,剛剛那會兒時候,煉丹司里這是發(fā)生了什么?竟能讓陛下如此開心?」
作為近身侍奉朱允熥的人,趙峰當然一眼就看出來:自家主子心情好,心情極好!
甚至他侍奉朱允熥這么長時間以來。
基本就沒怎么見過朱允熥這么恣意地笑。
只不過……
對于朱允熥所說的「去應天京郊皇家獵場」的吩咐,趙峰卻也不敢立刻應答朱允熥。
“等什么?”朱允熥察覺到了他的遲疑,問道。
“回陛下的話,今日陛下是下了早朝便立刻出宮而來的,這……先來煉丹司,后又外出去郊外打獵……”趙峰半遮半掩地提醒朱允熥道。
作為一國之君,這多少有些放浪形骸了。
以往至少都是批了奏疏才出宮來玩兒玩兒,亦或是有時候報紙發(fā)布出來與民同樂吃吃瓜,便也回宮里去處理政務去了。
即便如此。
朝中都察院那一幫人,給事中、翰林院那些死板的清流讀書人,也是隔三差五就要跳出來勸諫勸諫,說一些什么規(guī)矩啊、體統(tǒng)啊、不可耽于享樂啊……什么的。
煉丹司這種地兒。
無論在朝臣還是百姓眼里,那都是代表了勞民傷財、玩物喪志、輕佻浮躁、虛無縹緲、異想天開……的地方。
而隨著朱允熥各種操作。
有事沒事就把死囚往里頭送……
總而言之。
外面早都把這地兒越傳越邪乎起來了,說什么的都有。
現(xiàn)在朱允熥大清早地就往這里跑,在煉丹司泡好大會時間之后, 又只想著去打獵玩兒……
話說難聽點的——大明藥丸、大明藥丸啊!
也是因此。
趙峰才對朱允熥的命令有了遲疑, 也出聲提醒朱允熥——他知道自家主子有多好,旁人不知道。≮w峰也是真的不希望朱允熥隔三差五就背上這么多罵名。
朱允熥看出來對方是在為自己擔憂,當下也沒有怪罪斥責什么,而只是把趙峰心里的擔憂直接道了出來:“你怕那群酸溜溜、一天天只知道把規(guī)矩體統(tǒng)掛在嘴邊的言官聒噪?”
趙峰抿了抿唇,也不否認:“微臣知道他們說的都不對,更知道陛下從來就不是什么荒唐任性的人,陛下心里想著的,始終是大明,是百姓?煽v然陛下身正不怕影子斜,微臣也不愿看那些人僅僅一知半解之下,便亂說些有的沒的話。”
“哈哈哈哈哈!”對于這些,趙峰看不開,反而作為當事人的朱允熥看得比誰都開,完全沒把趙峰說的這些話放在自己的考慮之中,只朗聲笑了一陣兒,便云淡風輕地道:“朕早知道他們看不慣朕,可惜他們看不慣朕又干不掉朕,隨他們著急上火去!陪朕去獵場,打獵去!”
朱允熥從外面收回目光,放下手里的簾子,在馬車里坐得大馬金刀——任何事情,只需要看清楚實質(zhì),其他的,想怎么來,就怎么來。
況且今日一行關系到他籌謀準備了這么久的王炸底牌,神機營,這一趟無論如何都是非去不可的。
見朱允熥如此堅決。
趙峰當然知道勸是勸不住了,終究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無奈腹誹道:「陛下這也太不管不顧了些,其實只消稍稍收斂注意著些,言官們都不至于對陛下如此不善。罷了,終究是年輕人,年輕人不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嘛!
心里這么想著,面上趙峰則是順從恭敬地應了朱允熥的安排:“是,陛下,那微臣立刻讓人準備好!
說罷,他朝某個方向勾了勾手指,不多時便有人從那個方向匆匆而來:“趙大人。”
朱允熥出行的習慣、儀仗等等……他安排得多了。
當下自然是立刻吩咐人去獵場傳旨遞消息、去準備朱允熥的坐騎、去安排暗中盯梢保護的人員調(diào)動……等等一系列工作。
交代好這些。
趙峰這才有些無奈地跳上了馬車,揚鞭驅(qū)馬離開。
……
朱允熥作為大明皇帝、一國之君,享受的權利是天底下最頂尖的,排場是最大的……可在這同時,只要他不小心翼翼地躲著所有人出行,行蹤也是最好探的。
當日,但凡應天府之內(nèi)稍微會對朱允熥留心的人。
都知道……
大明的開乾陛下……又雙叒叕去煉丹司搗鼓他那些「破仙丹」去了,一待就是好大會兒時間。
為了煉他的破仙丹,連奏疏都不批了,下了朝就跑!
完事兒之后……
馬不停蹄,在龍驤衛(wèi)、虎驤衛(wèi)的簇擁之下,浩浩蕩蕩又出了應天府,跑到應天府京郊的皇家獵場打獵去了。
一直到了大晚上才回宮去……
“最離譜的是……陛下他又來了!做起事情來,還是只一貫由著他自己那性子和好惡!
“只因為獵場那邊陪著他打獵的那些人伺候得好……嘿!你猜怎么著?他一個高興之外,大手一揮,一個都不落地把那邊兩個衛(wèi)所的人,全部都編入錦衣衛(wèi)了!”
“錦衣衛(wèi)是什么存在?那可是天子親軍!能進錦衣衛(wèi)的,那必得是經(jīng)過嚴格篩選這才可以!否則……何以保護天子?何以供陛下隨意驅(qū)策的?”
“偏偏陛下還……嗐!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照這么個搞法下去……這大明皇朝真的要亂了!”
“兄此話所言有理!不久之前,就是因為陛下喜歡一個國子監(jiān)的學生,一個高興就直接把個正三品的實權大官封賞給了區(qū)區(qū)一個學生!大明官場、六部官員亂套,F(xiàn)在又因為喜歡這些陪著他打獵的人,讓錦衣衛(wèi)這等天子親軍,都搞得良莠不齊……”
“前一次是一個夏原吉,好歹也只有一個人。”
“這一次卻是兩個衛(wèi)所的人,聽說……所有人數(shù)加起來,攏共有兩三千人呢!”
“你說下一次陛下若是又喜歡了誰,或是誰諂媚之下得了陛下的青眼和歡心……陛下還要做出些什么來?”
“難講,難講啊……”
“亂!太亂了!選官、用官, 怎么能如此隨意任性呢。窟@是需要一套標準流程的,既是為了篩選出最堪可用之人,也是為了給天下所有寒門學子一個公平的機會,讓他們不至浪費了自身的才華和能力!
“現(xiàn)在是徹底亂來了。”
“關于選拔制度與流程,建立完善起來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可陛下如此行事,卻是頃刻間便能讓朝廷的用人制度逐漸失去了其作用與威信!
“日后更是后患無窮吶!”
“……”
當朱允熥跑去應天京郊正正經(jīng)經(jīng)、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場獵,又順勢把他提前就讓茹瑺招募好的人手編入錦衣衛(wèi)之后。
整個應天府多少有些炸了。
這不完全亂套了么!
一時之間,整個應天府的各處角落、達官貴人的宅子里、茶樓酒肆的飯桌上……都是一場場熱烈的吐槽。
“不行!陛下乃是過大明當朝的國君,是天下百姓的君父,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荒誕不羈?明日本官一定要參奏勸諫陛下此事!”
“算某一個!”
“大明……經(jīng)不起陛下這么折騰!”
“……”
一如趙峰一開始就預料到、也擔心到的那樣,朝臣之中那些自詡清廉、忠君愛國的衛(wèi)士們,已經(jīng)開始嚴重批判其這種極不靠譜的行為,并準備口吐芬芳了。
當然。
還有一些人則表示:
“陛下去煉丹司煉丹去了?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是隔三差五就往煉丹司那邊跑么?正常!”
“打獵?陛下不是向來就愛玩兒么?去年太祖洪武皇帝駕崩的時候,他還有心情種花種草、燒窯的……打個獵有啥稀奇的。當今這位開乾陛下,他就是這德行!”
“亂編錦衣衛(wèi)?私以為只要是陛下想做的事情,就沒有他不敢做的!算了毀滅吧,你跟他有什么道理可講的?”
“……”
現(xiàn)在相當大一部分人對朱允熥這頻頻搞出來的幺蛾子的態(tài)度是:基操勿六。
或者換句話說,已經(jīng)被朱允熥搞得都麻木了。
乾清宮,正漫不經(jīng)心地就著燭火看奏疏的朱允熥,饒有興趣地抬眸看了面前的趙峰一眼,笑道:“真無聊,罵來罵去也就那么些說法,一點新意都沒有!
說完,他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馬三寶,言簡意賅地吩咐了一句:“明日罷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