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心百姓的忠臣……”
聽到馬三寶的解釋,秦逵嘀咕著略略琢磨了片刻。
隨后立刻明白過來馬三寶在笑什么,自己也是忍不住“噗嗤”一笑:“這頂帽子,他們當(dāng)然是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上,呵呵呵!
說這話的時候,秦逵心里多少有點幸災(zāi)樂禍。
畢竟今天去見朱允熥一趟,前前后后身上都不知被人噴了多少口水,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氣不是?
他一邊緩緩朝前走著。
一邊面帶笑意地道:“這事兒乍一看覺得挺離譜,可細(xì)細(xì)想想,陛下卻是真高明,哈哈哈哈!”
他雖是笑著說這話的。
可心里對朱允熥的喟嘆和慨然卻是又多了一分。
把乾清宮門口搞成這副場面,看似滑稽搞笑,實際上,
一來需要朱允熥這位少帝心性足夠沉穩(wěn),面對這么多朝臣長跪死諫也可以一笑置之,這要是換了先帝,血濺乾清宮是免不了的。
二來,則是需要一個打破常規(guī)的思維——都僵成這樣了,正常人只會一股腦兒地想該怎么打發(fā)這個場面,也就只有當(dāng)今這位陛下反其道而行之,你跪任你跪,只當(dāng)沒看到,直接讓他們現(xiàn)場辦公。
想到這些。
秦逵只覺得這操作……嗯,難以言喻,但很6!
馬三寶送著秦逵走了好一段兒,看差不多了,這才開口抽身告辭,道:“秦大人,咱家乾清宮那邊公務(wù)在身,便先送到這里了。”
秦逵向來謙遜謹(jǐn)慎之人。
自然從善如流地微微點頭道:“侍奉陛下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勞煩公公相送,已是不該了。”
馬三寶目光落在秦逵手中的錦盒上。
目光似有深意地客氣道:“哪里哪里,秦大人辦事勤勉,讓陛下省了不少心思,陛下可看重大人呢!此等賞賜,大人您在朝官中都是頭一份兒,羨煞滿朝堂的大人們,奴婢不過送一送,哪里有該不該的事兒?”
聽到馬三寶這話,秦逵似是心中會意過來什么,臉上的神情微微一滯,不過很快就被他收斂下去,依舊如之前一般,笑呵呵地道:“公公太客氣了!
馬三寶同樣笑得客氣:“那咱家就先告辭了。”
秦逵點頭:“公公好走!
馬三寶手中拂塵一甩,轉(zhuǎn)過頭去,不急不緩地朝著乾清宮的方向而去。
看著馬三寶的身影消失在宮墻拐角。
秦逵這才收起臉上的笑意,雙眼微瞇,神情凝重地呢喃自語道:“陛下的陽謀一貫是爐火純青的。”
“在乾清宮門口可以捏著他們命門,幾句話把他們那死諫的氣勢連消帶打,還逼得他們連朝堂事務(wù)都不敢耽擱分毫;今日特意在其他人面前把這琉璃馬賞給我,既是嘉獎和鼓勵,又何嘗不是推著我徹底成為孤臣的陽謀?”
秦逵是聰明人,如何聽不出來,馬三寶走之前那幾句話,明著是恭維他,暗著則是提醒他?
提醒他如今的立場。
提醒他居了功也不可得意忘形!
雖然他也算吃了一招,但秦逵心里也知道,站在朱允熥那個位置,對他進(jìn)行這一番不輕不重的敲打,才是最理性的。
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了解得多、也受到莫大的寵幸……
而這種情況下下一步……
往往就是恃寵生嬌,釋放出人性的惡和貪婪。
君不見歷史長河之中,多少皇帝一味寵溺信任自己的大臣、宦官、后妃……等等,時間久了,下面的人飄了,皇帝自己也麻木了,最終釀成大禍?
時刻清醒把握平衡住人心,才能長久。
秦逵看著馬三寶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自嘲一笑:“不得不說,這份城府和心性,天生就是當(dāng)皇帝的料!”
與此同時,秦逵也知道。
有這樣的皇帝,一個王朝才會長久。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只是在心里暗暗告誡了自己一番,而后便釋然一笑,不再糾結(jié)。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錦盒,道:“這次的事兒顯然是辦對了,陛下對這件事情頗為重視,有閑工夫想其他的,還不如趕緊去煉丹司跑一趟,把陛下的意思送過去!
「嗯,還有順便和道長們討教學(xué)習(xí)一番。爭取以后辦事,辦得更漂亮、更利索!」
一邊在心里嘀咕著,秦逵也加快了腳步,徑直朝著宮門口的方向疾步而去。
面對一個上位者,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都搞不過對方的時候,自然不會再去想那么多有的沒的,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依附對方、取悅討好對方,如此你才能得到最大的好處。
……
煉丹司。
當(dāng)張宇清、劉淵然、馬瑞、袁珙……等人看到秦逵帶來的小紙條過后,一個個面上或是若有所思、或是神色恍然。
不過有了朱允熥之前給他們打下來的基礎(chǔ)。
再加上他們自己本身就勤奮肯學(xué)。
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然你已然是輕車熟路了,所以眾人只不過稍稍思考了一下,心里就有了主意,也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該怎么去做:
“原來是碳含量的原因么?”
“焦炭添加量、吹氧量、爐料結(jié)構(gòu)……這種實驗陛下都已經(jīng)指導(dǎo)過張淼多次了!都準(zhǔn)備好材料、紙、筆,進(jìn)行多次控制變量法,記錄每次實驗的成品特性!
“也就是多燒幾爐鋼的事兒了。”
“這可是陛下給咱們的鍛煉和考驗,趕緊收拾收拾實驗起來,盡快把實驗結(jié)果呈給陛下檢查。”
“……”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立刻就把方案給定了下來,熱火朝天地開始準(zhǔn)備安排起來。
只有站在一旁的秦逵還是一臉懵逼:「就這么幾句話,你們果然就全懂了,都知道該咋辦了?合著又是我一個人沒聽懂了???」
看著眾人干勁滿滿的樣子。
秦逵心里都忍不住感受到巨大的挫敗——自己好歹也是飽學(xué)之士,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正經(jīng)八百科舉出身的,怎么一到這天殺的破地方,就好像變成傻子了??
踟躕了片刻。
秦逵咬了咬牙,放下了自己堂堂二品大員、六部堂首的身份和面子,腆著臉走到張宇清面前:“那個……張道長,本官……有一事相問,不知……”
張宇清和秦逵打交道也不算少了。
看秦逵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道對方想說點什么了,當(dāng)即也不讓對方難堪,面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意,先一步給對方解圍道:“秦大人可是對陛下傳授的諸多天地真理奧妙……有想法和興趣?天地之間,玄妙無窮,這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拒絕的,無關(guān)乎身份、地位、面子……”
雖然張宇清的初衷是給秦逵解圍。
可是說起這事兒,一下子便忍不住多說了起來:“貧道也不知何其有幸,得了陛下這般恩典,見識到旁人幾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的世面,當(dāng)真恩同再造……”
說了好一會兒,張宇清才意識到自己話多了。
趕緊笑哈哈地收住了話頭:“嗐,說多了、說遠(yuǎn)了!
不過這也讓秦逵放松下來。
心里不那么別扭了。
當(dāng)下認(rèn)真朝張宇清拱手一禮:“張道長所言極是!煉丹司研究的這些天地奧妙,本官從未在任何一本圣人學(xué)說之中見到過只言片語,可這些東西……卻遠(yuǎn)比那些圣人學(xué)說頂用!能讓百姓冬日穿暖、能讓我大明皇朝國力強(qiáng)盛……比那些空談……實用太多了!”
而在這段時間里。
秦逵是親眼見證、乃至親自操刀者之一。
對張宇清的話自然也有所共鳴,此刻拋卻了心里那所謂的身份別扭,說的話都是他心里最真實的感受。
人本就是一個最復(fù)雜的個體。
會趨炎附勢、會逐利、會攀附強(qiáng)者,同時,也一樣會有這種「想為天下百姓做點什么」的大義,這并不矛盾。
甚至可以說。
這些因素全都是秦逵對朱允熥效忠的原因之一,亦或者說,跟著朱允熥做事,既可以得名、又可以得利、更可以滿足自己心里的良心,誰能不樂意干?
“所以本官,也想請教請教諸位道長,不知可否?”秦逵字正腔圓地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張宇清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淡淡一笑道:“秦大人好學(xué),這是好事兒!知曉了解這些東西的人越多,我大明必會愈加強(qiáng)盛!”說這話的時候,張宇清的目光朝京城的方向看去,其中仿佛帶著磅礴浩渺。
把話說出來了,秦逵自然也有些如釋重負(fù)。
聽到對方這回應(yīng)。
更是有些驚喜:“那便再好不過了!只是本官對這些東西……還真是有些一竅不通,不知該從何學(xué)起呀?”
對此,張宇清似乎心里早就有了安排和成算。
立刻便笑盈盈地回答道:“其實秦大人今日來求學(xué),時機(jī)上來說還真是剛剛好!”
“我煉丹司昨日才從諸多內(nèi)部人員之中進(jìn)行了一番測試和篩選,選出了資質(zhì)天賦合適的人,今日正要開課呢。”
“開課?”秦逵沒懂。
他覺得,這種不得了的天地真理……按理來說不應(yīng)該……保密么?怎么還直接開課了?
“張道長,這會不會……陛下那邊……”他遲疑道。
張宇清顯然看出了他的遲疑和想法,不以為意地呵呵一笑,道:“呵呵,不瞞大人所說,貧道一開始的想法其實和大人是一樣的,心中只想著,如此重要的機(jī)密,豈可隨意傳授給他人知曉?”
秦逵點頭:“正是!這些都是陛下教導(dǎo),豈可外傳?”
張宇清卻笑道:“可這正是陛下的意思。”
秦逵不解:“陛下的意思?”
張宇清點頭:“陛下說,他若只是個尋常商人、員外,自然要將這東西捂得死死的,可他是大明朝的皇帝!
“對于大明而言,一人、或是幾人、幾十人之力,終究單薄,人多力量大,越多一些人知曉這其中的基礎(chǔ)知識,便會有越多的人可以把這些東西應(yīng)用到實際的需求上,若能舉全天下之力,我大明皇朝日后會是何等光景?”
說到最后,張宇清神色之中都不由帶著激動之色,他雙手?jǐn)傞_,腦海里仿佛出現(xiàn)了一幅大明盛景。
這的確是朱允熥想的。
也是朱允熥前些日子給煉丹司交代的。
當(dāng)然,把后世的什么數(shù)理化之類的,在這個時代科普開來,絕不是朱允熥一句話兩句話可以做到的——要知道,這可是個文盲率百分之九十九的時代,絕大部分人連字兒都不認(rèn)識,更不能指望他們平地起高樓。
現(xiàn)在在煉丹司開課,也不過是為了先培養(yǎng)出一批先行人員,第一可以緩解張宇清他們這一批人的人手不足壓力,其二則是等百姓的素質(zhì)稍稍拉升起來之后,有足夠的人手從事開枝散葉的基礎(chǔ)教育。
至于外傳的內(nèi)容。
肯定也不可能把所有核心內(nèi)容都放出去,只不過是一些打基礎(chǔ)的內(nèi)容,譬如一些基礎(chǔ)的概念、定義等等,同時也具有定向篩選人才的作用。
學(xué)得好的,天賦牛逼的。
獲得接觸核心機(jī)密的資格,嗯……進(jìn)煉丹司來當(dāng)牛馬。
如此下來。
煉丹司這個核心機(jī)密之地的人手來源也有了——畢竟大明要發(fā)展,而且是可持續(xù)發(fā)展,不能一直只指望張宇清他們這一批人不是?現(xiàn)在勉強(qiáng)能用,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而聽著張宇清這一番話。
秦逵那因為不解而蹙起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神色變成了沉思、恍然、驚嘆……
沉默了片刻。
他不由得感慨道:“陛下的格局,無人能比!他計算的,從來不是眼下和眼前,而是整個大明皇朝和未來!”
對此,張宇清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陛下,必然會是前無古人,后也不可能有來者的明君!”
說到這里。
秦逵心里也不再有任何遲疑和糾結(jié)。
拱手道:“陛下有這心,為人臣子的自當(dāng)盡一份力,敢問張道長,本官去哪里上課?”
他的神情之中甚至帶著一抹急切。
不為別的。
而是因為……
聽完張宇清的解釋,秦逵不僅僅感嘆于朱允熥的格局。
同時更有種預(yù)感——不久之后,整個大明的方方面面或許都要發(fā)生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