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話音落下,朱允熥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方才數(shù)秒那會兒,煉丹司之內(nèi)一共響起了四次銃響,而當(dāng)數(shù)秒結(jié)束,汪錦年剛剛把第五發(fā)的石彈從銃管口放進去。
雖然數(shù)秒不一定準(zhǔn),但也差不了太多。
也就是說。
現(xiàn)在這個版本火繩槍的射速在:每分鐘四發(fā)到五發(fā)。
而且……
這還是用同一根火銃持續(xù)放銃!
誠然,對于見識過一分鐘射速幾百上千時代的朱允熥來說,「一分鐘四到五發(fā)的射速」這個速度依舊原始得不能再原始。
可要知道……在朱允熥介入之前,傳統(tǒng)火銃的射速……不,在此之前,火銃壓根兒就談不上射速這個概念!
想到這里,朱允熥心里也生出好奇,目光落在眾人身上,問道:“就剛剛到現(xiàn)在這一會兒,從前那種普通的火銃能放幾次?”
聽到朱允熥這個問題,不少人蹙起了眉頭。
有了對比之后,他們的臉上甚至帶著些微的嫌棄和瞧不上,相互與旁邊之人交換著自嘲的眼神,汪錦年更是直接搖頭,道:“回陛下的話,比不了,壓根兒就不能放在一起這么比!”
汪錦年發(fā)了聲,便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此間其他人也紛紛被帶動著吐槽起來:
“老汪這話一點錯都沒有!”
“若是之前那種火銃,火藥在里面炸一下本來就燙,剩在里面的灰渣也是熱的,放完一銃,銃管不僅不會冷,還會被這些剩下的灰渣繼續(xù)加熱!
“根本就沒法立刻放下一銃!”
“不錯!放了一銃得立刻歇著,得有人把里面剩下的渣滓掏出來,再等銃管冷下來,這才能接著放第二銃呢!否則就算不炸膛,銃管也得裂開!
“若是不要命地一直用,第二發(fā)銃管裂開,第三發(fā),最遲第四發(fā),必定炸膛!”
“現(xiàn)在換了無煙火藥,銃管里幾乎不會有灰渣殘留下來,放完一銃,不多久就能涼下來,直接繼續(xù)裝填火藥、石彈或鐵彈,放下一銃,之前的可不行!”
“嘿!就方才汪錦年放那幾銃的時間檔口,普通火銃這會兒還在掏灰等著涼呢!”
“這哪兒能比?”
“……”
這群人都是大明皇朝各大衛(wèi)所最精銳的火銃兵,說起這種事兒,那比誰都頭頭是道。
他們是最熟悉火銃的人。
也是最深受之前那種火銃其害的人,從前有多深受其害,如今就有多能體會到如今這火繩槍的好。
此刻說起一新一舊兩款火銃的對比。
一個兩個肚子里都有一萬口槽等著要吐,而朱允熥還給了他們吐這個槽的機會,一時之間,吐槽的聲音此起彼伏,簡直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那時候啊……咱也只能好幾個人論著放銃。”
“你的放完了,擱一邊歇著掏灰去,他的放完了也得歇著,咱再放……等第一個放銃的銃管冷得差不多了那才能再填火藥和彈丸,開始第二輪呢!”
“就這……他娘的還射不準(zhǔn)!距離只要稍微遠一些,最多也只能射個大概。”
“能比嗎?”
“你說這能比嗎?”
有了現(xiàn)在這種新的火銃,眾人不約而同地忘了,自己從前還曾經(jīng)把那種舊制式的火銃當(dāng)寶貝使。
看得朱允熥都不由一陣忍俊不禁。
可與此同時,他卻又微微抬了抬眉,似是從眾人的吐槽里,也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兒。
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后,面上才露出恍然的笑意,呢喃道:“不錯,三段擊……彌補射速慢的缺點,如今的火繩槍依舊可以沿用!
“若是三個人用火繩槍輪換交替射擊,以剛才那種精度和準(zhǔn)度,四舍五入相當(dāng)于一分鐘的射速能達到十二到十五發(fā)!而且還是指哪兒打哪兒的效果!”
“即便只是最基礎(chǔ)的火繩槍……也夠用了不是?”
沒錯!
眾人的吐槽讓朱允熥把這茬兒反應(yīng)過來了。
一分鐘射速十二發(fā)到十五發(fā)——在后世依舊是一個不起眼的速度,可別忘了,這是冷兵器時代!
雖然這已經(jīng)是最理想化的一個效果。
但在這種冷兵器時代,就算這效果打個對折,依舊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效果!
朱允熥就站在眾人中間,即便眾人都帶著敬畏之意刻意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卻也能聽到朱允熥的聲音。
對于朱允熥立刻就理解了火銃在戰(zhàn)場上的實戰(zhàn)運用方式,眾人心中固然對朱允熥又多了一重驚嘆,可與此同時,他們也立刻聽出來朱允熥這幾句話里的漏洞。
一時不由各自沉默下來,面上帶著忐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猶豫著要不要說。
這突然變得沉悶下去的氣氛。
朱允熥如何看不出來?只是眾人都沒說,朱允熥也不知道他們在遲疑什么,當(dāng)即開口,不急不緩地問道:“你們對朕方才所說,有何異議?”
他也就隨口一問。
不過,普遍來說,質(zhì)疑一朝帝王,管你對錯,基本上都是找死的行徑,即便朱允熥的聲音一點也不嚴(yán)厲,眾人臉上還是不由下意識露出惶恐的神情……
朱允熥是真無奈了。
暗暗吐槽道:「要不怎么說學(xué)術(shù)上不要牽連上這種人情世故最好呢,不然能研究出個鳥來!
不過他也明白這才是這個時代的人之常情。
只能暗暗嘆了口氣,道:“上一回朕就曾說過,在煉丹司之內(nèi),暢所欲言,不怕錯了主意,就怕沒主意!”
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之前的印象,這一次眾人果然更快就放松下來,立刻有人站出來,抱拳道:“啟稟陛下,陛下方才說的話,咱們都聽到了,只是……”
“陛下您說……要人人都能達到老汪那種指哪兒打哪兒的程度,微臣斗膽一提,此事雖說不是不可能,但是……難!而且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達到的。”
這一次說話的人總算比之前要坦然多了。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表示對這人所說之言的認(rèn)同。
“提出質(zhì)疑,這很好!”朱允熥當(dāng)然提倡自由的學(xué)術(shù)氛圍,所以先表揚了一句,他也算明白眾人為什么都是一副遲疑的樣子,原來是在擔(dān)心這個。
不過,眾人提出的遲疑,卻是剛好繞到朱允熥前面在煉丹司門口想到的事兒了——準(zhǔn)星和照門!
或者說。
這本來就是他今天準(zhǔn)備要提出來的事兒。
所以他面上很快露出一抹似有深意的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語氣篤定地道:“難!就想辦法讓這事兒變得不難!”
聽到朱允熥這話,眾人面上當(dāng)即都是一片茫然。
讓這事兒變得不難?
怎么變?
人老汪從前在衛(wèi)所的時候,還是之前那種火藥效果、火銃條件下,就天天琢磨研究,天天練,這才能立刻上手。
其他人一下子也變不成他那樣啊。
不過這次。
眾人的第一反應(yīng)雖然是遲疑、茫然、覺得不可能,可下一刻就立刻反應(yīng)過來另外一件事情,所有人的目光不由齊刷刷地朝朱允熥的方向看了過去。
陛下他是神仙吶——落在旁人手里是難事兒,誰說落在他手里就是難事兒了?
他說能弄出來無煙、沒有殘留的火藥,就真能弄出來!
他說要讓火銃的發(fā)射效果變得穩(wěn)定,按照他的方法,將粉末狀的火藥顆;崆岸堪b,效果就真穩(wěn)定了!
他說要改進點火方式,讓人做到一心專注瞄準(zhǔn)射擊,按照他的思路,火繩槍這不出來了么?
想到這些。
又看了看汪錦年手里那桿火銃。
眾人眼里的目光頓時變得格外熾熱起來,一個個都目光灼灼地盯著朱允熥,一臉期待地問道:
“莫非……陛下心里有主意了?”
“如果剛才不是咱聽錯了的話……陛下您在門口說的是,神射手批量速成?”
朱允熥在門口的時候,就是因為想到了這回事,一時沒注意,所以才驚動了眾人,自然有人聽到了他這話。
不過當(dāng)時所有人都沉浸在驚駭之,也就沒人敢提。
現(xiàn)在又說到了這回事。
自然有人大著膽子提起,同時帶著一絲好奇與期待。
這的確是朱允熥說過的話,也是他即將要做的事,朱允熥自然不會反駁什么,而是直接肯定地道:“嗯,這話是朕說的,你沒有聽錯!”
聞言,眾人都不由心臟一緊,面上神情愈發(fā)興奮起來:
“神射手速成?……而且還是批量?”
“陛下您只管說!”
“只要咱能做的,咱一定朱允熥替陛下去做!”
“……”
到了現(xiàn)在這地步,他們已然和韓凌岳、張宇清、劉淵然那群人一樣,真把朱允熥當(dāng)真神仙了。
聽起來再離譜的事情。
只要是朱允熥說出來的,他們就會去信。
甚至乎……還有人都已經(jīng)把這個「聽起來不可能的事兒」當(dāng)成一個必然發(fā)生的事實。
思緒都飄以后的事情上去了:“真能人人都像老汪那樣……往后那些韃子,還有云南那些跳來跳去只想撈好處的土司,沿海倭寇……怕咱大明得怕得跟孫子似的!哈哈!哈哈哈哈!”
“先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咱聽陛下的!”快活的空氣里,有人出聲打斷了眾人的笑容,朝著朱允熥抱拳。
眾人也從往后的憧憬之中回過神來,紛紛安靜下來,也齊齊朝朱允熥抱拳:“請陛下賜教!”
隨著眾人安靜靜下來。
朱允熥的目光卻落在了汪錦年身上,淡淡一笑,道:“你叫汪錦年是吧?”
汪錦年心里不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事兒,他可沒轍,自認(rèn)為也做不到讓其他人速成神射手,不過他還是壓下心里的疑惑,恭敬抱拳回話:“回陛下,正是!”
“神射手速成這事兒,關(guān)鍵在你!
朱允熥也不賣關(guān)子,直截了當(dāng)?shù)攸c了他的名字。
這話說得汪錦年更莫名其妙了:「陛下這話……是什么意思?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批量培養(yǎng)神射手……」
不過他也知道。
自己眼前的可不是傳聞中的那個昏君,也絕不是個普通的少年,他是說什么就是什么的大明帝王!
所以即便心里懵逼,面上也只是頓了頓,便真心實意地道:“請陛下賜教!只要能用得著微臣的地方,微臣在所不辭!”真可以的話,他又如何不希望大明武功昌盛?
朱允熥面上露出滿意的神色,點了點頭。
而卻是反問道:“你放銃瞄準(zhǔn)的時候,應(yīng)該是遵循的三點一線原則,你的眼睛在火銃尾部,然后再通過火銃銃口的位置,再與你的射擊目標(biāo)連成一線,是也不是?”
現(xiàn)在火繩槍都才剛剛出來。
之前用火銃,基本都沒什么功夫去瞄準(zhǔn)什么的,更別提細(xì)細(xì)研究這里面的學(xué)問,即便是如今的神射手汪錦年,也是基于本身的天賦,再通過大量的練習(xí)和經(jīng)驗去瞄準(zhǔn)的。
朱允熥說的這一套,其實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所以朱允熥說完,他先是不由自主地蹙起眉頭,遲疑了一下,而后則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顯然在琢磨著朱允熥剛才說的那些話……
而下一刻,他便目光一亮。
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副深以為然,同時還有些驚愕和不敢置信地樣子,緩緩點頭:“回陛下的話……微臣平日里倒是沒有細(xì)細(xì)去想過,純粹是彈丸進了火銃,咱就瞄著目標(biāo)打,可是聽陛下方才一說,微臣才覺得,好像真是如此!”
說著,他再次抬起手里的火銃。
朝遠處的方向,隨便找了個目標(biāo),比著瞄準(zhǔn)了一下……
然后才收了手里的槍,肯定地朝朱允熥的方向看去,道:“陛下,您說的……一字不錯!”
說話的同時。
他看向朱允熥的目光里多了許多狂熱,同時也多了許多不可置信和敬意!
連自己都完全沒有意識到的事情。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卻了如指掌,甚至能清楚地說出其中的關(guān)鍵節(jié)點!這到底又是怎么做到的?
「他真是從九天仙宮上下來的不成?」此刻,汪錦年心里的驚駭,如大風(fēng)里的驚濤駭浪,完全無法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