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燒鐵吧?那倒出來的不是鐵水么?”
越看下去。
眾人越覺得這地方奇葩邪性了。
還是領頭的三百百戶有定力些,新專輯心里也是一陣好奇,卻還是趕緊抽回了心神,提醒眾人道:“肅靜!腦袋瓜子不想要了?”
他沒忘記當今陛下還在這里頭,等著見他們。
皇權不可犯——眾人也再次想起來這回事,紛紛壓下諸多不解與意外,收回目光噤聲,只是各自的心里依舊無法平靜。
確認隊伍沒亂,一名百戶這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朝引路的工匠道:“大多都是下面各地衛(wèi)所調用過來的,平日都是打架干仗的莽夫,痞氣重了些,見笑了!
引路的工匠倒是也不介意,他是這里面的人,已然這處地方是個怎樣別有洞天的機要之地,狗進來了都得把眼珠子瞪酸,何況人呢。
再者,這群人能得陛下的召見,進了這里,定然是有他們的大用處——陛下的奇思妙想,往往是旁人想都想不到的東西。
能踏入這里面的人,無論從前是什么身份位置,往后可都不一定。
他自然也不會因此怠慢:“言重了,既然入了煉丹司,這些東西早晚都是要看到的,不打緊!
說罷,他再次伸手向前虛引,不急不緩地引導道:“這煉丹司是陛下拿皇家的莊院產(chǎn)業(yè)改造出來的,大著呢,咱還得往里頭去!
眾人心道了一句:「這里頭的人還怪好的勒!
同時,則是極力保持著淡定與沉默,跟著引路的人,一路走過了這片灼熱的區(qū)域,周圍的溫度也緩緩下降,恢復正常,驟冷下來倒有些讓人不太適應。
而當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出去一段距離過后。
還未曾見著前方是什么情形,便聽得前方傳來「叮叮當當」的金屬敲擊聲,以及打磨金屬之時會發(fā)出的那種摩擦聲音。
隨著聲音由遠及近變得清晰響亮。
眾人也明白過來前頭到底是怎么回事:乃是一大批工匠在打磨著各式各樣的兵器,他們手里拿著的,是已經(jīng)基本塑形好了的劍胚、刀胚、槍頭胚……等等,現(xiàn)在則正在進行最后一步的打磨拋光等步驟。
達成穩(wěn)定出鋼的成就之后。
朱允熥原本的打算是,集中用來造槍造炮,不過后面回頭想了想,卻改了主意。
第一,先進的煉鋼技術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開發(fā)出來了。
第二,煉鋼爐的數(shù)量現(xiàn)在也日漸增長起來。
第三,原材料煉丹司屯的也有。
相當于是鋼鐵的生產(chǎn)能力在煉丹司和工部那邊的合作之下,迅速拉了起來。
如此,后續(xù)造槍造炮需要鋼,隨時冶煉都來得及。
現(xiàn)在煉出來的鋼放在那里也是白放著,這空余出來的鋼鐵生產(chǎn)力,還不如趁著這個時間和空檔,順便打造一批升級版本的冷兵器。
朱元璋雖看到了熱武器的作用與潛力。
可由于各種缺陷,各衛(wèi)所的標準火器配置,每百戶所只配置十把火銃而已,即便是這個標準,很多地方衛(wèi)所由于火器的生產(chǎn)能力不行,都是不達標的。
說到底,這個時代終究是以冷兵器為主的,大明雄兵百萬,其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并不熟悉熱武器,干起仗來,還得是冷兵器才趁手。
所以年后。
朱允熥還是采納了秦逵的建議,物色有經(jīng)驗的工匠、鐵匠等等,放到煉丹司先造些開胃菜。
條件足夠的情況下,雙管齊下不是壞事。
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
升級版本的冷兵器放在擅長使用它的人手里,同樣可以提升真正屬于朱允熥手底下的戰(zhàn)力與「拳力」。
因此。
這才有了如今這五百余人的隊伍看到的場面。
隊伍之中,來自兵仗局的林以山和來自軍器局的馮旭二人相互看向對方,眼神各自帶著些深意。
“看來這煉丹司,大有文章吶,剛才一晃神,在在下還以為回兵仗局做事去了!绷忠陨矫嫔蠋е唤z淡笑,壓著聲音悄悄對馮旭道。
兵仗局、軍器局,從這名稱就知道這是干啥的——都是負責大明生產(chǎn)兵器的部門,包括火器,自然更包括如今的主流冷兵器生產(chǎn)。
馮旭也點了點頭:“是在做準備,只是……我依舊沒有看到太大的勝算!
而他這話剛剛說出口,話音都不待落下。
二人便聽到隊伍前方傳來一個興奮地驚呼聲音:“名器之姿!這柄刀……名器之姿。。】催@材質,聽這聲響!這把刀,好哇!!”
馮旭和林以山不解地蹙著眉頭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后順著眾人目光聚集的方向也看了過去。
看到諸多兵器工匠之中。
恰好有一個人,剛剛把手里的一柄刀給打磨好,正用左手舉著刀在自己眼前左右轉動,細細檢查著這柄刀的每一處地方,時而用右手的大拇指在刀鋒上撥兩下,刀鋒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回聲。
二人一個出身軍器局,一個出身兵仗局。
一眼便看得出——這的確是一把好刀。
而其他各衛(wèi)所調動上來的火銃兵,也是個個眼光放亮,都死死盯著那人手里的成品,挪不開眼睛。
畢竟他們雖說是火銃兵,可是在戰(zhàn)場上混的,哪個不是刀口舔血?
火銃兵打了頭陣,等到了兩軍相交的時候,火銃、碗口銃沒了用處,他們還得提著刀槍劍戟上去砍人——他們摸火銃、碗口銃跟抱兒子似的,摸刀、摸劍又何嘗不是?——自然一個兩個都是識貨的。
“不錯!是把好刀!拿在手里砍元蠻子,肯定痛快!手起刀落,一刀一個哈哈哈!”
“俺調到京師來之前,上頭的將軍就得了一把這樣兒的,那家伙寶貝得,不讓旁人碰的,說是他那刀,只給元蠻子的脖頸子碰!”
“這就是傳聞中的名器?俺從前聽過,沒見過,合著今天在這兒見著了?不過這玩意兒看起來就好!
“好刀!真是好刀!”
“沒想到煉丹司的工匠好運氣。【尤辉斐隽诉@么把好刀,許多刀劍名家都難求!”
“……”
就跟文人墨客看到了湖筆、徽墨、宣紙、端硯……這種高端奢侈貨移不開眼一樣。
這群常年上戰(zhàn)場、干著殺人勾當?shù)模吹絼e的或許還能淡定,但看到了兵器界的愛馬仕,那是無論如何都淡定不下來的。
人群之中,林以山看著工匠手里的那柄刀,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
呢喃道:“若拿這塊鐵用來造火銃,那當是極好的,多加些火藥,都不怕炸膛,火銃威力也能大些!
他原本就在兵仗局負責火銃制造。
自然喜歡往自己所擅長的領域上去想。
馮旭聳了聳肩:“這樣的好東西難得,能給你用火銃上?”
雖然他們二人的專業(yè)都在火器上,可他們也明白,火器終究只能充當輔助角色而已,更被看重的,還是這些刀槍劍戟。
林以山呵呵一笑:“做個夢,想一想而已嘛!
馮旭道:“那你就想吧!
而與此同時。
如此狂熱的目光和議論聲音聚集在自己身上,那名工匠自然不可能不注意到的。
他偏過頭來看著走在路上浩浩蕩蕩的一隊人。
竟是對自己手里這柄「名器之姿」的長刀,并不多么激動,好似只是打磨出了一柄一柄十分尋常的兵器一般,反而蹙著眉頭吐槽了一句:“一群土包子!”
被一個工匠如此鄙視,眾人都是戰(zhàn)場上有血性的漢子,自然不服氣也不痛快,當下忍不住反唇相譏:
“土包子?”
“你說誰土包子?”
“俺看你才特么是土包子吧?運氣好造了這么一柄刀,還不識貨……白瞎!”
“……”
他們在煉丹司內沒繃住也不止這么一回兩回了,而且之前雖然沒繃住,但好像也沒什么禍事,此時反倒不似一開始那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
而且還是在自己熟悉的事情上被鄙視。
聲音難免更激憤些。
那名持刀的工匠卻也不與這么一大群人辯,只是搖著頭翻了個白眼,面上露出一個輕蔑的嗤笑。
轉而朝著他左側的方向走出去約莫一丈的距離,在一處蓋著麻布的臺子旁邊停下,而后掀開了那塊麻布,將手里這柄剛剛打磨好的長刀放了上去。
而這柄長刀所放的位置前面。
卻還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六柄相同制式的長刀——不僅制式相同,連材質、光澤、亮度……
都差不多!!
眾人本就和這名磨刀的工匠有些杠上了的意思,目光當然也下意識跟著這名工匠走,這閃亮亮的六柄刀,在麻布掀開的同時,自然而然也落入了眾人的眸中。
按照在場眾人的眼光標準……
尼瑪!
這六柄刀……
妥妥的也特么是名器之姿。。
看到這一幕,眾人嘴里再沒有任何一句微詞,一個個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盯著桌上幾柄長刀,嘴里咽著唾沫,眼睛都直了。
不待眾人好好看清楚這幾柄長刀。
那人便打了個呵欠看,牽起桌上的麻布,把連同新放上去的那柄刀在內的一共七柄長刀,都重新蓋住。
然后格外拿起旁邊一柄還未曾經(jīng)過打磨的刀胚。
一邊繼續(xù)自己的工作。
一邊忍俊不禁地就笑著對眾人道:“別看我了,我這柄打磨成型還得好像時候呢,現(xiàn)在看不出來,喏,那邊那家伙打磨的那柄劍,估摸著快好了!
聽到他的話。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舌頭舔著嘴唇,咽了口唾沫,順著他指的方向朝另外一名工匠的方向看過去。
他們看過去的時候。
那人正把手里的劍放進旁邊的水池子里,用清水洗去打磨時候產(chǎn)生的污漬。
當對方將這柄劍洗干凈取出,如同之前那人一般,舉在自己面前左右翻看檢查……眾人的眼珠子再次瞪圓了——還是名器之姿!
更有甚者。
當對方也掀開自己不遠處那臺子上的麻布之時。
上面也躺著幾柄明晃晃的長劍。
“見鬼了見鬼了!”
“這地界兒可真邪性!咱平常難得一見的東西,這里跟擺攤兒一樣!”
“名器……就這么好造的?咋的俺之前見都沒見過?”
“……”
這下,眾人是徹底繃不住了——沒聽說過這種名器還可以一批一批造的,可眼前這,算什么?
與此同時,林以山和馮旭二人雖都沒有說話,目光卻都是頻頻在那些長劍以及對方身上變換著,眸子里滿是震驚和不可思議。
好一會兒。
馮旭才深吸了一口氣,對林以山道:“你這嘴巴……真是說什么來什么,我當你是在做夢,是在不切實際地胡思亂想,其結果……你方才胡言亂語那些話……好像還真他娘的不是不可能!”
他不敢想所謂的「用這塊造名器用的鐵去造火銃」,是因為稀缺、因為難得。
可現(xiàn)在,他再傻逼也該明白過來。
這煉丹司的不簡單之處,可不止那一點兩點——至少,這些足以造出「名器」的鐵料,在這個所謂的煉丹司里,應該不太難得!
既然不難得、不稀缺,可以隨便拿來造刀、造劍,若有多的,拿來造火銃,乃至是碗口銃,又何嘗不行?
而他們這群人,是與火器有關的一群人。
陛下特意召見他們……
是否又有這么一層意思在其中,也未可知。
林以山更是深吸了一口氣,胸口起伏都變得格外劇烈起來,面上帶著興奮的笑意:“若真有可能,無論火銃還是碗口銃,都能承受更大的火藥威力,火藥多些,威力就大些,往后用來破陣,用來打那些以騎兵見長的元蠻子,便更得心應手了!”
馮旭也是目光發(fā)亮,點頭附和道:“而且使用火器的火銃兵,也能更安全些!”
雖然,時代的局限性,讓他們最多也就想到這里。
可作為本就專門從事火器生產(chǎn)的人,想到這一層提升,已經(jīng)足夠令他們激動的了。
“這煉丹司……有意思!可太有意思了!說實話,我現(xiàn)在還真想見見那位少帝了!”林以山看了一眼旁邊那位神情平靜,負責給他們引路的工匠,目光之中滿是期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