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染著嘉陵江水寨。
雕梁畫棟間,絲竹聲靡靡,輕紗幔帳內(nèi),黑蓮尊者墨沉淵半倚在鑲金檀木榻上,『九節(jié)分水刺』斜插在檀木榻邊,半張覆著蛟鱗的臉上浮著饜足的笑。
他指尖隨意撥弄著舞姬垂下的珠釵,慵懶邪肆的笑聲混著酒香,在暖香氤氳的室內(nèi)回蕩。
忽然,一陣急促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緊接著,門外傳來黑蓮屬下略顯慌亂的通報:“紫蓮尊者到——”
墨沉淵面色驟變,猛地推開懷中美人,錦袍翻飛間,他迅速整了整衣襟,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歌妓們匆匆整理衣衫,蓮步輕移,慌亂退出大廳,只留下滿室未散的脂粉香。
片刻后,任瑤枝邁著優(yōu)雅卻又帶著幾分凌厲的步伐踏入廳內(nèi)。
她一襲紫色廣袖流仙裙,衣袂飄飄,『紫金鈴』未響,『纏魂絲』卻在袖中繃成寒線,她暗紫色的廣袖掃過燭火,映得眉眼比李慕白墳前的紙錢灰更冷,宛如暗夜中綻放的紫蓮。
墨沉淵目光掃過她纖細(xì)的腰肢、絕美的容顏,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輕佻的笑:“瑤枝怎會突然過來?王云……”
任瑤枝恍若未聞,冷艷的面容上籠罩著一層寒霜。
她徑直走向擺滿珍饈美酒的長案,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壺,仰頭便灌。酒水順著她白皙的下頜滑落,浸濕了領(lǐng)口的輕紗,勾勒出若隱若現(xiàn)的曲線。
墨沉淵察覺到氣氛不對,笑容僵在臉上,心中泛起絲絲疑惑。他默默在一旁坐下,寬厚且布滿老繭的手指握著酒壺,一杯接一杯地為她斟酒,目光卻始終緊鎖在她身上,試圖從她的神色中探尋出一絲端倪。
廳內(nèi)一片寂靜,唯有任瑤枝大口飲酒的聲音和嘉陵江傳來的陣陣?yán)藵暋?br> 燭光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映在墻壁上,時而拉長,時而縮短,仿佛預(yù)示著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
墨沉淵心中愈發(fā)不安,他從未見過如此失態(tài)的任瑤枝,這其中,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他試探性問道:“瑤枝你先天六品修為,還有操控尸傀手段,那王云區(qū)區(qū)先天二品,應(yīng)該手到擒來才是,為何…”
任瑤枝連灌六杯烈酒,酒杯重重砸在案幾上,琥珀色的酒液在鎏金酒盞里蕩出猙獰的漣漪。
她頸間的紫水晶墜子隨著急促呼吸輕顫,染著丹蔻的指尖死死摳住桌沿,在紫檀木上留下五道發(fā)白的壓痕:“我讓你引王云來湘南好讓我親手為慕白報仇,但你怎么沒說他有韋家堡這勢力相助?現(xiàn)在可好,我那青蚨鎮(zhèn)紫蓮總壇都給他端了!“尾音像被掐住咽喉的夜梟,在空蕩蕩的大廳里撞出刺耳的回響。
墨沉淵握酒盞的手驟然收緊,青瓷杯壁發(fā)出細(xì)微的脆響。
他臉上的輕佻瞬間褪去,露出半張蛟鱗面具下繃緊的下頜線:“瑤枝,息怒!“
鎏金酒壺傾斜的角度過大,酒水潑在他玄色錦袍上洇開深色痕跡,“我也不知王云還有這等江湖巨擘的助力......“
沙啞的嗓音里混著壓抑的驚惶,他突然傾身向前,『九節(jié)分水刺』的寒光在燭光下劃過一道冷芒,“欸...那瑤枝若你沒有棲身之地,我黑蓮水寨你就當(dāng)自家一樣,嘿嘿...“刻意放軟的尾音里藏著涌動的試探。
任瑤枝猛地抬眼,眼尾猩紅如泣血的胭脂,在慘白的面色上劃出妖異的弧線。
她冷哼時呼出的酒氣帶著辛辣的苦意,廣袖間『纏魂絲』無聲滑出半寸:“墨沉淵,你當(dāng)我是三歲稚童?“
話音未落,她忽然踉蹌著扶住桌案,顫抖的指尖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主上如果知道我擅自引殺王云,不知道會不會......“最后幾個字像是被生生吞進喉嚨,只余破碎的氣音在喉間打轉(zhuǎn)。
墨沉淵聽見‘主上’二字,原本搭在榻邊的分水刺當(dāng)啷落地。他喉結(jié)劇烈滾動,面上強撐的鎮(zhèn)定如同剝落的金箔:“沒事,這嘉陵江和湘南是咱倆地盤,主上遠(yuǎn)在邊陲,應(yīng)該...“沙啞的安慰聲越來越弱,最后變成喉間干澀的吞咽。
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結(jié)成冰,唯有遠(yuǎn)處傳來的江濤聲,裹挾著刺骨寒意漫過鎏金獸首燭臺。
任瑤枝突然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冷笑,紫裙旋起的弧度掃落案上玉碟,清脆的碎裂聲驚飛了檐下夜梟。
她踉蹌著后退兩步,后背抵上冰涼的雕花屏風(fēng),暗紫色廣袖下的『纏魂絲』不知何時已纏上了自己的手腕,勒出細(xì)密的血痕:“邊陲?你我都清楚主上的手段!
燭火突然明滅不定,映得她眼底的恐懼和癲狂交織成詭異的光影,“當(dāng)年那三十六個叛徒,你以為真是死于仇家之手?“
墨沉淵猛地站起,檀木榻因劇烈動作發(fā)出吱呀聲響。他望著任瑤枝手腕滲出的血珠,忽然想起‘主上’書房里那架用叛黨頭骨串成的珠簾,喉間泛起鐵銹味的腥甜。
鎏金香爐中青煙裊裊升起,在兩人頭頂盤旋成猙獰的漩渦,仿佛是縈繞著兩人的恐懼之魂。
與此同時,玄蓮總壇深處,氤氳的混沌灰霧如活物般纏繞著青銅燭臺,將晦無明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他身著灰霧凝成的長袍,袖中若隱若現(xiàn)的『玄蓮劫指』真氣泛著幽光。
當(dāng)信鴿撲棱棱落在案頭,他指尖輕彈,信紙便如被無形之手牽引般飄至眼前。
掃過信上內(nèi)容的瞬間,灰霧驟然翻涌,青銅燭臺轟然炸裂,飛濺的碎片在墻壁上撞出深坑。
晦無明猛地起身,袖中『塵湮散』悄無聲息地漫開,所過之處,檀木書架瞬間化作齏粉,紙頁未及飄落便湮滅成灰。
“愚蠢至極!“他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帶著令人牙酸的壓抑怒焰,總壇穹頂?shù)幕异F劇烈震顫,竟在半空凝結(jié)出無數(shù)猙獰的鬼臉。
灰霧漸漸平息。
晦無明負(fù)手而立,『玄蓮劫指』真氣在掌心緩緩旋轉(zhuǎn),攪起陣陣暗流。
主上的命令猶在耳畔回響,墨沉淵的擅作主張不僅破壞了大局,更可能將他們都置于萬劫不復(fù)之地。
一想到‘主上’書房里那架用人頭骨串成的珠簾,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袖中真氣悄然收斂。
“不能讓此事傳到主上耳中!八哉Z,聲音已恢復(fù)冷硬平靜,唯有灰霧中不時閃過的暗紅光芒,泄露著他內(nèi)心的驚怒。
他喚來心腹屬下,灰霧在周身凝成實體,勾勒出威嚴(yán)面容:“傳我九蓮令,“他一字一頓,每說一個字,空氣中便凝結(jié)出一道灰色鎖鏈,“墨沉淵、任瑤枝即刻罷手。此次…便既往不咎,但敢再有半點逾矩——“灰霧突然暴漲,化作無數(shù)利刃懸在屬下頭頂,“休怪本尊不留情面!“
那名屬下顫巍巍退下后,晦無明望著滿地狼藉,灰霧重新裹住身形。他抬手抹去額間冷汗,心中暗自慶幸此事尚未鬧大。
只是這兩個不安分的家伙,日后必得嚴(yán)加看管......想到此處,他袖中『塵湮散』再次流轉(zhuǎn),將總壇內(nèi)所有痕跡盡數(shù)抹去,只余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在混沌灰霧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