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dāng)空,摸不到一絲微風(fēng),遠(yuǎn)處的蟬鳴有氣無力,像被抽走了生命力的垂垂老者,發(fā)出最后一聲嘆息。
城外一處隱在半山腰的村口,見不到一個村民。
這個點(diǎn),大人基本都在田里收糧食,孩子們也跟著下地,幫忙拾穗子。
一身黑色衣服的右臂,指著最邊上的一處宅子,“主子,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當(dāng)年從北臨回來的傷兵,牛滿銀的家!
紫袍男子盯著村口的方向,面色沉沉浮浮,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
看著主子沉默的樣子,右臂心里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主子,當(dāng)年那件事,不怪您!”
主子少年成名,曾是京城里頂尖的好男兒。
一心想著保家衛(wèi)國,將敵人趕出去,給大周百姓一個安寧的生活。
哪里會想到,他那么信任的人,暗地里會朝著他背后捅刀子。
安置傷兵一事,可從來都是陳國舅一手處理。
主子將銀錢給他,放手讓他全權(quán)處置,卻不想主子撒出去的那么多銀子,不過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不怪我,又該怪誰?”
男人哂笑一聲,眸子閃過悲涼。
“怪我識人不清,害他們多年忍受別人冷眼,連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這一切,若是不怪我,又該怪誰?”
男人喃喃說著,一步步朝著低矮的房屋那里走去。
站在大門口,低矮的院院墻,擋不住他的視線,從外望去,里面的境況一覽無遺。
大門正對著的是三間土房,左手同樣有三間。
右手邊是搭的棚子,里面放著一些農(nóng)具。
院子里掃的干干凈凈,東西擺放有序。
低矮的屋檐下,放著一木頭做成的長凳。
長凳上面,正晾著竹子編好的簸箕,以及幾個形狀較好的竹編花籃。
看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送去城里賣的東西。
長凳底下的一頭屋檐下,骨瘦如柴的老頭正坐在臺階上劈竹子,他一手拿著劈刀,將竹子分成細(xì)條。
劈完一根竹子。
又撿起另一個根繼續(xù)劈。
老頭用左手將竹竿固定在右邊腋下,靠著大臂小臂與肋骨一起用力,將竹竿固定在腋下。
才又用原本左手的撿起地上的劈刀,將竹竿劈成均勻的幾份。
之后,再靠著一只腳踩著竹竿,左手與右腳配合著,將竹竿分成細(xì)條。
然后,在撿起劈好的細(xì)條,再分成可以用來編竹籃的細(xì)細(xì)的竹條,。
看他那般熟絡(luò)的樣子,任誰都想象的出來,他一定是無數(shù)次的練習(xí)。
用了十足的力氣,才能夠保證,劈刀劈下去的剛剛好,不會傷到那只沒了手的殘臂。
老頭稀疏的白發(fā),用看不清顏色的布巾扎在頭頂。
額頭與臉頰以及脖子,被太陽烤成了黑紅色,偶爾使勁時(shí),撐開的皮膚褶皺里,能窺得見一點(diǎn)點(diǎn)肉色。
老頭除了偶爾看一眼草堆上的正睡著的小孫子,便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劈竹子上。
一連劈了七八根竹子后,才長舒一口氣,伸了伸微躬的腰身,一手背在身后,捶打著酸疼的后背。
目光觸及小孫子染了塵土的屁股時(shí),老人咧開嘴巴,無聲笑了笑。
繼續(xù)又拿起竹子,繼續(xù)劈。
穿著開襠褲小童,正睡著老頭不遠(yuǎn)處的陰涼處。
身下鋪著一團(tuán)稻草,懷里抱著一只鴨子,哼哼著翻了身后,四仰八叉又睡了過去。
院門口的桂花樹,枝葉蔓延伸到了墻里頭,正好幫他遮住了頭頂?shù)奶枴?br> 老頭劈著竹子,偶一抬頭,看到門外的男子時(shí),手頓了頓。
瞇著眼睛打量了許久,確認(rèn)不是本村的人后,才開口,
“公子,你要喝水嗎?”
老頭看著門外一身華服的男子,有些局促。
家中糧食不多,這般省一省,還能撐到年底,他連問一聲人家吃不吃飯都不敢。
哪怕,如他這般打扮的人兒,不可能吃他們家的飯。
可,他還是問不出口。
以前,他也是個很大方的人,可現(xiàn)在,他餓死不要緊,小孫子才兩歲。
男人站在門口,看了他許久!
直到老頭發(fā)現(xiàn)他,一步步朝著他走來,男人才垂下了眸子,將情緒盡數(shù)藏好。
“老人家,謝謝你,路過這邊,剛好口渴了,能不能進(jìn)去喝口水?”
“你要不嫌棄,我給你倒碗水?”
老頭拍了拍身上的竹屑,張口露出微紅的牙床。
“進(jìn)來吧!”
老人推開虛掩著的木門,請他們進(jìn)來。
男人看著他臉上的溝壑,干癟的牙床,鼻子酸的厲害。
跟他一起出生入死,保家衛(wèi)國的兄弟,竟然過著這般艱辛的日子。
“公子,你坐,我去給你倒水!
老人佝僂著身子進(jìn)去,不久又端出來一碗水。
“沒有茶葉,你別嫌棄,白水解渴!
左手端著碗,右手微微藏在背后,眼神小心的看著他,像是怕他嫌棄似的。
“不嫌棄!”
男人仰頭,將那股澀意沖進(jìn)了喉嚨,一碗水下肚,他笑著開口,“老人家,謝謝你!”
“這水真解渴!”
他將碗還給他。
“謝啥,一口吃的都沒給你,不過一碗井水罷了!
看人接了碗還喝了自家的水,說話大大方方也沒有看不起人的意思,老人局促的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看您這打扮,不像是這兒的人,您莫不是出來游歷的學(xué)子?迷路了?”
“老人家,我來這里,其實(shí)是想打聽一下,本家的一個叔叔。
早年間,他入了北臨王的麾下,后面戰(zhàn)場受了傷,聽說是跟著傷兵來了揚(yáng)州。
這段時(shí)間正好經(jīng)過這里,家中親戚便托我在這兒打聽一下!
老人一聽北臨王,看他的眼神都親切了幾分,“聽你口音,是京城人士吧?”
“您老猜的對,我本家是京城的!
“你這可算問對人了,當(dāng)年,我也是跟著北臨王,上過戰(zhàn)場的!
老人說著,揮了揮右手,“要不是我這手被砍了,王爺讓我們回家安置,說不定,我就還在北臨跟著王爺殺敵呢!
老人說完,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嘿,瞧我,都這把年紀(jì)了,哪里還能殺敵啊,這手,沒嚇著你吧!”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您這手,是為了保護(hù)百姓失去的,是榮譽(yù)的烙印,是您戰(zhàn)場上留下的勛章。”
男子尊敬的目光,讓老人有些動容,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覺得,他不是廢物。
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這只斷手,不是拖累,是榮譽(yù)!
“你這孩子,說話怪好聽哩,對了,還記得你那叔叔,叫啥名兒嗎?我?guī)湍愦蚵牬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