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堂上,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打得好不熱鬧,但直到此刻,所有人的討論都還是在理性而正常的話術之中。
但接下來一個人的話,瞬間讓朝堂一靜。
“太后,陛下,依照老臣之見,不如遣使,向北梁求和罷兵!
朝堂的安靜,既是因為這句許多年沒有人提過的忌諱之言,更因為發(fā)聲之人,乃是眾所周知的萬相心腹加姻親,大理寺卿田豐年。
而這,是不是代表著萬相的想法?
“太后容稟。臣非奴顏婢膝之人,此言之原因有三。”
“其一,如今北梁勢大,青川關、雁回關被圍,無當軍據(jù)守,若能與北梁求和,定下罷兵之議,則能最大限度保全無當軍部眾,無當軍乃是我朝邊軍之中,最能匹敵北梁之利器,一旦全軍覆沒,則萬難重建。此乃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之理!
“其二,眼下朝野憂患四起,苛政待安,匪亂待平,若能得喘息之機,令朝廷休養(yǎng)生息,而后兵精糧足,自可報仇雪恨,一雪前恥。一時之血勇雖易,忍辱負重,卻也不失大朝氣度。”
“其三,如今朝廷除了這一條路實則是沒有辦法的,因為雨燕州的東路邊軍已叛,武威州西路邊軍更是嚴陣以待不敢有絲毫妄動,哪怕放棄平叛大局,匯集諸軍北上,也僅能在龍城構筑防線,對救援兩關所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所以,眼下最能起效的辦法便是令使團快馬入梁都求和,以罷兩國軍事,如此才能讓局面重新緩和過來!
一番話說話,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顯然已被說服。
龍椅之畔,珠簾之后,德妃不動聲色,讓人瞧不出喜怒,“田卿此言,諸位臣工以為如何?”
“老臣附議!”
一個聲音高聲響起,“老臣愿率使團,出使北梁,忍辱負重,為國求安!”
眾人循聲望去,開口之人,居然是盧國公。
這位如今勛貴之中,算是排得上號的頭面人物,看來是靜極思動,想要趁機找回昔日榮光了。
衛(wèi)遠志冷哼一聲,“盧國公倒是挑得好時機,屆時往北梁一走,回來什么話不都是你說了算?屆時便可重回朝堂中央,帶著北梁主子的號令,予取予求了是吧?”
盧國公應聲跪倒,高呼道:“太后明鑒,陛下明鑒!老臣一家世受國恩,愿為朝廷肝腦涂地,在所不辭,絕無此心!”
“太后!臣彈劾吏部尚書衛(wèi)遠志,挾私怨而損公義,公然攻訐國之干臣,請?zhí)蠼底,以安群臣拳拳為國之心!?br>
“臣附議!衛(wèi)遠志當初罔顧國家大局,僅為權爭便一力阻止北梁使團和議之策,若當初之和議能成,此番我朝便能占據(jù)大義,必不致如此被動之局面。請?zhí)蠼底铮 ?br>
兩個御史臺的官員先后出列,第一句話還好,第二句話一出瞬間讓許多人心頭猛然一跳。
阻止北梁使團議和,不是建寧侯的主意嗎?
臥槽!這是另有所指啊!
矛頭竟然敢對準建寧侯了嗎?
那下一步呢?對準姜家還是直指太后啊?
白云邊站在隊伍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開口附和。
以他與夏景昀之間的關系,這樣公然的攻訐會顯得太刻意,反而會引起那些老狐貍的懷疑。
而這兩人的行動很顯然是他那位頂頭上司的授意,再聯(lián)系起近日對方與萬相之間似乎越走越近的關系,個中微妙,便不算難猜了。
龍椅之上,一向都是沉默旁觀學習的幼帝東方白忽然冷冷開口,“當日之議乃是君臣共商,豈可今日之事而怪當日之議!”
東方白開了口,原本還待再看看這些人蹦跶的德妃也只好開口道:“諸卿之言,皆頗有道理,然驟更國策,茲事體大,不得不慎之又慎。先從狼牙州調一萬勁卒西進,入雁原州城,在岳平武帳下聽令,固守龍城防線。至于狼牙州之兵員,兵部酌情從其余各州補充。同時,傳信西路軍主帥,命其嚴陣以待,以防后患。無事,退朝吧!
眾人知道,剩下的大事就是開小會決定了,于是參拜之后,齊齊退出。
他們帶著各式各樣的猜想,激動得如同跟一個素未謀面的姑娘結親之后,即將挑起蓋頭前一般,忐忑又滿懷著憧憬。
這大勢一變,就不知又有多少人沉渣泛起,又有多少人跌落云端了。
而那些真正的頂級大佬,如蘇老相公、趙老莊主等人則是一臉坦然地慢慢走了出去。
想什么呢,太后要真的急,昨天晚上群臣就該深夜入宮議事了,還等得到今日。
明顯就是來釣魚的,沒想到還真有自以為聰明的魚往外蹦個不停。
二人同乘了一輛馬車,蘇老相公看著趙老莊主,“姜玉虎到底能不能行?”
軍報之中的蛛絲馬跡,在兩個知兵的頂級老狐貍面前,壓根沒什么秘密。
不同于自己被自己迷惑的北梁人,還以為姜玉虎不在是他們的計謀得逞,這兩人是都明確知道姜玉虎去了無當軍大營,而且還提前有了提防的。
那么軍報之中不見姜玉虎的消息,無當軍又打得如此保守,很顯然是姜玉虎有了后手。
現(xiàn)在問題的關鍵就在于,這位繼承了老軍神姜青玄赫赫威名,肩挑起無當軍不敗神話的年輕人,到底能不能逆風翻盤?
對面可是足足十五萬的北梁鐵騎,還有著北梁鎮(zhèn)南王的親自統(tǒng)帥。
趙老莊主笑著道:“至少從眼下看,你的寶貝孫女婿和太后娘娘都是信任姜玉虎的!
蘇老相公翻了個白眼,“我又不瞎,能看不出他們的信任?我是問你,你覺得姜玉虎能不能行!
言語之間的意思,就是你這位頂級情報頭子,就沒點更新更有力的佐證嗎?
趙老莊主搖了搖頭,“姜玉虎此番為了隱秘,都沒跟朝廷來一封密信,我上哪兒知道那些!再說了,天高路遠,消息傳遞起來,還沒青川雁回兩關里面,兵部固定的飛鴿傳書快呢!等著吧,每日一報若是沒問題,那就說明關城還沒破!
“要你有個啥用!”
蘇老相公不滿地嘟囔一聲,“還好今天沒人往黑冰臺上找事,若是誰給來一句都是因為黑冰臺荒廢了時間,重建又不力,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北梁異動,致使局勢傾頹如此,我看你這是把你那義女和義女婿架在火上烤了!”
趙老莊主哼了一聲,沒有回答,扭頭看著車外,眉宇之間,盡是憂愁。
-----------------
“高陽,今日之事,看你一言不發(fā),有何高見。俊
一起走回中樞小院的路上,萬文弼開口問道。
這話一出,幾位朝中大佬都看了過來。
夏景昀輕聲道:“今日大理寺卿有一句話說得很好,就當下之局面,遠水難解近渴,我們做不了什么,不如靜待北面戰(zhàn)局塵埃落定,再有所行動。太后娘娘的處置,十分妥當!
嚴頌文開口道:“聽建寧侯之意,莫不是認為青川關和雁回關的戰(zhàn)事還能有變故?”
夏景昀平靜道:“虎豹騎、雪龍騎圍雁回關,控鶴軍攻青川關,北梁五大邊軍來了三支,控鶴軍原本是北梁攻略西域的主力,從這么遠的地方調過來,足見梁帝苦心孤詣許久,以有心算無心,以十五萬對三萬,我朝勝算確實不大。但是......”
他看著嚴頌文,忽然輕輕一笑,“我還是相信安國郡王!
嚴頌文愣了愣,一甩袖子,“軍國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衛(wèi)遠志冷哼一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安國郡王軍功累累,率領無當軍扛起姜家大旗多年,不支持他我們還能支持誰?支持盧國公去割地求和嗎?”
嚴頌文出身御史臺,當然不甘示弱,“衛(wèi)大人,這是兩軍對壘,這是軍國大事!不是你與我在此吵架吵出個輸贏就能改變局面的!”
“好了好了。都是同僚,正常論事而已,何須動怒。”
萬文弼主動出來打圓場,而后開口道:“說起吵架,今夜京中才俊與那北梁世子的宴會,高陽身為我朝年輕一輩之翹楚,不如親臨坐鎮(zhèn),不讓那北梁蠻人占去了上風!”
“好啊!今夜我不當值,倒沒多少事情。”
夏景昀爽快地答應,讓原本只是隨口一說的萬文弼也有一瞬間的愣神,旋即只好干笑著道:“有高陽出馬,想那胡虜小兒,翻不起什么風浪來了!
眾人說笑著走回了中樞小院,而后衛(wèi)遠志瞅了個時間,便進了夏景昀的工房,一臉不解,“你為何答應他?”
夏景昀笑著道:“也沒什么大不了嘛!
“什么沒什么大不了。你現(xiàn)在是中樞重臣了,怎么還能去湊小孩子的局,你看白云邊都不去!萬相擺明了就是想壓你的名聲啊,你別告訴你看不明白!”
夏景昀微微一笑,“名聲獲得的途徑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高高在上,神神秘秘。既然未來免不了要跟北面那個吵鬧的鄰居打交道,先跟這幾位北梁才俊見見面熟悉熟悉也是好的!
衛(wèi)遠志見夏景昀心頭有數(shù),便也不再多說,嘴角也帶著笑容,“那就好,想來也是,論起吟詩作賦,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夠你一個人收拾的!
......
申時剛剛過半,一位位年輕人就陸續(xù)走向了鴻臚寺中。
萬玄明在請教了他爺爺之后,放棄了在自家府中或者鳴玉樓等地設宴的想法,依舊將宴會設在了鴻臚寺中,以確保不會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但宴會雖然設在鴻臚寺,但他卻精心挑選了城中名廚前來掌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