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中一位領(lǐng)頭之男子開口道:“貴使遠來是客,雖有犯我疆域之行,恃威而跋扈之狀,然我大夏奉圣人之道,秉仁恕之德,當以德報怨,何需做針鋒相對之舉!
薛文律看著對方,憋出一句感慨,“閣下真乃謙謙君子也!”
他這話倒并不算是嘲諷,平心而論,若是易地而處,他絕對做不到這般大度。
他可以嘲諷對方迂腐,嘲諷對方是書呆子,但不得不承認對方是真君子。
而他身后,耶律文德與元文景大致也是同樣的念頭,頷首點頭,一臉贊許。
荀飛鴻抿著嘴,神色多少帶著幾分古怪,朝著眾人道:“諸位師兄弟且忙去吧,我這就帶他們?nèi)ヒ娤壬。?br>
與眾人道別,三人帶著幾分忐忑,來到了清北樓的一樓,見到了列坐其中的涂山三杰。
三位老人或溫和慈祥,或樸素簡單,或黑面嚴肅,但坐在那兒的氣質(zhì),就足夠撐得起天下文宗這四個字的排面。
親眼瞧見這三位即使他們大梁陛下見了也得執(zhí)禮甚恭的老人,薛文律和身后兩人沒有任何的倨傲和遲疑,恭敬行禮。
“拜見臨西先生、晚林先生、空壁先生!
居中而坐的臨西先生笑看著領(lǐng)頭的華貴公子,“貴使遠來是客,不必拘禮,請坐吧!
說完看著白云邊,“白大人也請坐!
薛文律開口道:“久仰三位先生大名,今日一見,不枉此生。”
臨西先生擺了擺手,“些許虛名,不值一提。我等三人亦是傳習圣賢教誨罷了!
薛文律道:“圣人教誨世人皆聞,但能如三位老先生一般開宗立派,公認為天下文宗的,卻如鳳毛麟角,怎能不讓人心生景仰!
空壁先生黑著臉冷冷道:“你既也聞圣人教誨,為何犯我大夏疆土,更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意圖恃強凌弱?”
薛文律卻神色自若,“兩國爭霸,各為其主,皆為安邦定國平天下之志,與圣人教誨之道并相違。大夏亦曾犯我大梁河山,照此說來,彼時之大夏君臣亦違圣人之道乎?故而依在下之見,朝堂之事歸朝堂,文壇之事歸文壇,互不相擾,豈非更好?”
晚林先生笑著道:“此言到底有無道理,老夫不作評判,不過我大夏向來以和為貴,以德報怨,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還望兩國邦交可得安寧!
臨西先生取出一幅字,遞給薛文律,“這一幅字,便送予貴使,就當此番相逢一見之禮!
雖然薛文律對他們的話不以為然,但這三人所贈的字,可是價值千金都不止。
聞言連忙起身,“先生高義,晚輩愧不敢當!
“無妨。拿著吧!迸R西先生笑了笑,指了指樓上,“且上樓去,有人在等你們!
薛文律心頭一動,大概明白了其中門道。
行禮告辭之后,他走上二樓,便瞧見了在二樓臨窗房間中的東方白與夏景昀。
瞧見這位南朝年輕的皇帝,以及他身邊那位與姜玉虎并稱南朝雙璧的俊美年輕人,薛文律在極其短暫的錯愕中立刻明白了過來,白云邊今日折騰這么大一出戲,原來都是為了鋪墊這一場會面。
恐怕真正的條件交鋒,就是在這時候了。
哼!南朝人不講武德,還想打本世子一個措手不及是吧?
可惜啊,你們打錯算盤了。
既然你們愿意談,本世子就有把握把你們?nèi)M去!
諸多念頭在一瞬之間從腦海中轉(zhuǎn)過,薛文律在心頭一喜之下,面上裝作惶恐驚駭,“外臣拜見陛下,見過建寧侯!
東方白說了一句平身,夏景昀便微笑著道:“世子殿下在中京住得可還舒心?”
薛文律同樣微笑道:“南朝繁華,自無不舒心之理!
夏景昀沒在意他言語之中的鋒銳,“本官記得,貴使昨日所言,北梁鷂鷹騎大將慕容虎乃是私自出兵,犯我疆界?”
薛文律重重點頭,“這是當然,我大梁與貴國互為兄弟之邦,豈有不宣而戰(zhàn)之理。慕容虎此人私欲縱橫,竟與貴國逆賊相勾結(jié),實在罪無可恕。然此獠坐擁雄兵,恐其再添亂行,故外臣此番前來,便是想與貴國約戰(zhàn)停兵,而后遣使調(diào)兵,擒獲此獠,而后貴國之亂局,自可由貴國從容而解!
夏景昀笑著道:“這恐怕說不通吧?堂堂邊軍領(lǐng)軍大將,就敢這么胡作非為?你大梁就沒有什么約束之策?不會實際上是你們君臣之間演給我們看的一出戲吧?”
薛文律心頭暗笑,這所謂南朝雙璧,看來也不過如此。
“建寧侯此言,倒讓本使疑惑,東方平亦是邊軍大將,貴國莫非對其亦無任何約束之策乎?”
夏景昀一怔,點了點頭,“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但是我朝畢竟是朝局動蕩,東方平亦是先帝皇子,有所野望倒也算是正常。但大梁朝政安穩(wěn),慕容虎身為北梁七大姓之慕容家的嫡系,真的有那個膽子胡作非為如此?”
薛文律心頭暗笑,這種死無對證的事情,你這會兒在這兒咬著有什么用?莫不會想著以此為突破口討價還價吧?
那你可就真太天真了。
于是,他佯怒道:“建寧侯,你這番言語好沒道理!我朝陛下都已開金口,莫非他還會誆騙于誰不成?慕容虎膽大妄為,違背我朝陛下之令,妄生事端,壞兩國邦交,惹出這等潑天大禍,慕容氏家主早已入宮請罪!不論其族人還是我朝朝臣,皆恨其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您貴為朝中中樞重臣,豈能以私念而妄加揣測。如今事態(tài)緊急,二賊勾結(jié),若兩國朝野不立刻行動,恐釀成大禍!”
他慷慨激昂地開口,一派問心無愧的樣子。
但他沒看到,在他身后的白云邊抽著嘴角,默默低下了頭。
而站在他面前的夏景昀則面露微笑,“貴使如此說,本官就放心了!
薛文律:???
看著夏景昀的笑容,他心頭猛地生出一陣不詳?shù)念A感。
東方白緩緩起身,雙手背負,淡淡道:“朕所遣之平叛兵馬,在雨燕州與狼牙州邊境,常山城外,大破二賊聯(lián)軍,東方平逃亡,慕容虎授首!
薛文律和身后兩位副使瞬間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東方白接著道:“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朕亦厭惡此等惡賊!今其既授首,朕有意遣使,將慕容虎之首級傳首邊疆各軍,以震懾這幫驕兵悍將。不如貴國陛下與朕共襄此事吧?雙方共遣使團,傳首各軍,亦是后世一番美談!
薛文律喉頭滾動,吞了吞口水。
一片死寂中,夏景昀微笑道:“另外,此番領(lǐng)兵之將乃是本官堂兄,您看他為貴國解決了這么大的麻煩,本官斗膽替他向貴國陛下討個賞賜?既然貴國君臣皆愿生啖其肉,想來不會拒絕這點小小要求吧?”
站在清北樓的二樓,三位北梁使臣呆若木雞。
在心里卻俱都掀起著滔天巨浪。
慕容虎死了?
怎么可能?他們怎么做到的?
不會是在誆我們吧?
但面前站著的是南朝小皇帝,這等地位的人親自說的話,不可能不要臉了吧?
比起兩位副使單純的震驚,薛文律則想得更多。
今日一早,白云邊為何跟得了瘋病一樣跑來?
那句【今日你們什么價】定然就是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之后的調(diào)戲和嘲弄。
而后,他們在抵達此間時,門口聽見的那陣歡呼聲,還有對方說的那些話。
【我大夏奉圣人之道,秉仁恕之德,當以德報怨,何須做針鋒相對之舉!】
虧得自己方才還覺得對方迂腐,又覺得對方純正,現(xiàn)在看來,迂腐個屁!純正個屁!
什么狗屁以德報怨,合著你們殺了我朝的邊軍大將,我們還得感謝你們唄!
但最壞的還是白云邊這個狗賊!
真的是一點不干人事兒啊!
待得心頭的震驚緩緩消散,憤怒也漸漸平息,理性開始回歸腦子,他們便很輕松地明白過來一個事實:此番所有的謀劃,終究是落空了。
并且,再無回轉(zhuǎn)的余地。
若只是聯(lián)軍暫時受阻,他們還可以利用北梁鷂鷹騎的名聲,向內(nèi)憂外患局面仍在的南朝繼續(xù)施壓;
若是聯(lián)軍暫時敗了,他們也可以用見好就收的方式,稍稍放寬條件,換去主和派的支持,達成議和的協(xié)議;
但如今,慕容虎這個蠢貨竟然直接被殺了!
他們瞬間失去了牌桌上談判的籌碼,南朝的君臣除非失心瘋了加上沒了卵蛋,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答應他們那顯而易見屈辱的條件。
問題是,南朝君臣會是沒卵蛋的懦夫嗎?
看著此刻專門跑來出一口惡氣的這對君臣,北梁三人都沉默了。
不過沉默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不提什么身為使者應對對方皇帝問話的職責,光是他們身邊就有人讓他們沉默不下去。
白云邊疑惑道:“怎么不說話,是因為羞愧或者屈辱嗎?”
老實說,這一瞬間,薛文律是真的被氣得動了殺心。
但是,在這南朝京城,很顯然,真的殺心外露,被殺的一定是自己。
他只好強振心緒,忍著滴血的心開口道:“惡賊伏誅,邊疆得安,此乃天大之好事。陛下和建寧侯所言之事甚大,外臣亦當回稟我朝陛下,交由陛下定奪,外臣不敢擅專!
看著薛文律此刻憋屈而違心的言語,再對比起他當日在朝堂之上,自信而囂張地說出過了今日便不是這個價了的樣子,東方白第一次體會到了那種兩國交鋒的緊張與刺激。
他笑著道:“貴使說得有理,這等惡賊伏誅,確是大快人心之事。